王燕北
王燕北

从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笑亦胜愁。初来乍到,想找一个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写字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关照。 ​​​​

小說連載 蘭台笑| 第三卷 第十四章(上)

來,下一章就又要見到故人了……來,這一章讓小七好好睡一覺,吃頓飽飯,喝杯小酒。誰說作者不是親媽呢。

北楚蕭潛的崛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並非世家子弟,原本籍籍無名。他的成名之戰要追溯到十八年前。那幾年顧玄嶄露頭角,在江北屢敗趙哲。帳下猛將如雲,謝、方、裴、魏諸將也是連戰連勝,一時大江上下南雍捷報頻傳。在北楚,那就難過得緊了。

也就在此時,西州九姓趁機起兵,趁著北楚無暇西顧,一路勢如破竹,直打到了長安。長安雖然城堅壕深,但是襄陽戰事正急,長安守軍只留有萬余。更糟糕的是,無糧無將!

蕭潛彼時只是一個區區八品從義郎,情勢危機之際,拔刀斬了打算獻門而降的別駕杜審時,硬生生守城十二日。十二日後,終於等到了二溫回兵來救。一場混戰,蕭潛率長安兵伕五百趁亂追殺百余裏,斬首近千。這一戰他受傷二十余處,一戰成名。

也因為斬了杜審時,與鎮南王趙哲結下了嫌隙。開始不過是這一人一事,十余年來這樣的事情越積越多,與趙哲有隙之人也多有前來投靠的,漸漸地倒有點騎虎難下的意思了。

蕭潛三子一女,長子三年前受傷後身體一直未愈,在外養病未回。二子在京中,領著殿前司副都指揮使的差,深得皇帝信重。三子蕭冶,一向在長安浪蕩,吃酒打架,走馬鬥雞,無所不為。結交的也都是一群紈絝子弟,從不幹正事。以往倒也領過幾次差,都算中規中矩,並不打眼。這次還是蕭冶第一次出征,眼看著又是無功無過。

蕭冶可以無功無過,蕭潛卻不能無功無過。

無功,就是有過。

蕭冶引著唐七進帳的時候,蕭潛正在溫酒。未著盔甲,只穿著軟袍,看上去就像一個尋常老翁。軍中原本禁酒,他一個大帥,卻帶頭做這等犯禁的事,做得雲淡風輕,瀟灑愜意。見唐七進來,招手笑道:「小友快來。」唐七一笑,果然走上前去,從蕭潛手中接過了家夥事,卷起了袖子,張羅了起來。

他二人對坐,蕭冶就有一點尷尬。卻見唐七溫然轉頭笑道:「儉之為何不坐?」

這還是唐七第一次以儉之稱呼蕭潛。

「儉之」這兩個字被他一念,唇齒之間似乎別有一種風流纏綿之意。蕭潛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幸好還記得蕭潛也在,總算勉強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一顆心就像泡在溫酒的滾水一樣,一陣驚疑不定,又是一陣的心滿意足。

總算他久經歡場,面上絲毫不露。

他側頭看著唐七緩緩註水,篩酒,將那小錫壺在溫水裏慢慢搖晃,看得真是心曠神怡。因袖子卷了起來,露出一彎雪白的手腕。那手腕極瘦,腕骨伶仃可見,腕上新傷舊傷紅痕交錯,卻仍然讓人覺得這一雙手臂和它的主人一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就是這雙手,三個回合砍翻了溫牟。也是這根細腕,把個八尺大漢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三人飲了一杯,蕭潛方笑道:「小友可有表字?」

唐七起身端然行了一禮,肅然說道:「表字行之……晚輩武陵顧離,見過蕭帥。」

帳內靜了下來。

「未能與你父親一戰,乃是我平生之憾,見行之風采,此憾愈烈。」許久,蕭潛才澀然說道:「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此二字你當得起。」說著白了一眼蕭冶,蕭冶嘿嘿笑了兩聲。

蕭潛上下看了看唐七,復又笑道:「行之看起來精神好了不少,」說著一伸手將重明送來的寶弓遞給唐七:「六殿下送給你的。」唐七一笑,接過弓來掂量了掂量,轉頭向蕭冶說:「這把弓當真不錯,可惜是趙家物。你要不要?」

「六殿下自小睚眥必報,」蕭冶也笑了笑,卻也沒有接那把弓:「他既然肯送了這弓過來,意思就是那夜之事他不追究,這個朋友他交了。」

「可惜,」唐七撫了撫弓弦,又伸指扣了扣弓,這才把弓放到了一邊。她又給蕭潛倒了一杯酒,這才笑道:「蕭帥今日召我前來,不知有何事?」

蕭潛沈吟道:「今日之亂局,老夫人在局中,頗想聽聽行之高見。」

唐七不動聲色飲了一杯,這才說道:「晚輩乃是雍人,此局原非我之局。」停了一停,又飲一杯,這才續道:「只是我行事乖張,識人不明,我捅的簍子不能連累蕭帥,願試為蕭帥解之。蕭帥恕晚輩唐突。」

蕭潛也飲了一杯,笑道:「但說不妨。」

「百姓疆土,都是國家的根本。可京中貴人們心裏心心念念的,非此二事,」沈吟了很久,唐七終於說道:「為將者,守疆土,護百姓……可是,這世上的名將,又有幾個真的是為敵所殺呢?先父在戰陣上所向披靡,最後一敗塗地,並非敗在趙哲的反間計上,而是敗給了帝王心。此事不遠,蕭帥可以之為鑒。」

蕭潛為她再倒一杯酒,緩緩說道:「貴人心中,我們武將都是擁兵自重的亂臣賊子。不能為己私用,就當殺之……自來如此。」

蕭冶痛叫:「阿爹!」

蕭潛微微一笑,伸掌阻住他,把目光投回到唐七身上:「請行之為蕭某細言之。」

「晚輩聽聞蕭帥素與趙哲不睦,可真有此事?」

「……其實並無此事。」

「三人市虎,」唐七嘆了口氣,搖頭說道:「此事須要虛虛實實。蕭帥一線生機,盡在此事。」

蕭冶見他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心裏不由有幾分奇怪。細看時只覺得他眼光散漫,似乎想起了什麽。人還是那個人,卻仿佛有了幾分難過的樣子。

他幾個月來不知不覺之中被此人吸引,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越來越多。他見過安詳的唐七,見過狡黠的,豪邁的,武勇的,驕傲的,隱忍的……但是他沒有見過難過的唐七。哪怕是此人在病弱至極的時候,在痛受捶楚的時候,也不曾流露出這樣的軟弱之色。

他正待細看,唐七已經微笑了起來:「北楚朝堂之事,不容謝某置喙。二殿下即將回京,皇帝和鎮南王糾纏相鬥,已是圖窮匕見之時。此時,只怕他們眼睛都在您身上,不會容蕭家軍投向對手。此時,實在是危機重重。」

「現下仍是勝負難分,」蕭潛點頭:「只要二殿下未歸,他們就不會出全力。誰願為他人做嫁?」蕭冶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麽,卻終於沒有說。

唐七知他之意,只做沒看到,仍是含笑說道:「不錯。如今二殿下已露崢嶸。若我是程淮安,一定會趁蕭景先未歸之時,找機會刺傷鎮南王,再追隨保護二殿下;蕭景先失了先手,那就不如隱蔽行蹤,伺機而動。我猜鎮南王數月前必曾受傷,皇帝雖然無恙,卻也難破對峙之勢。」

「鎮南王二月罷朝,直到了三月初八才回朝聽政。只說是得了極重的風寒,身體一直不好,」蕭潛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六殿下和黃公公這一趟跑的蹊蹺,若是遇刺倒說得通了,都是為了試探拉攏。」

「先父死後顧家軍幾乎被屠戮殆盡,帳下大將至今仍在者,寥寥數人,」唐七擡眼看了看蕭潛,復又垂下眼去:「鳳凰山兵敗,江北十余萬百姓南遷,子哭其父,妻哭其夫。幾年後我去看過,百裏渺無人煙,長草內盡是屍骸。那時我才知道,為帥者一身所系的,是千千萬萬條人命。」

「蕭帥,為將者最大的敵人,不在前線,卻在背後。蕭帥一身關乎數萬人生死,切勿莫做意氣之爭。以我拙見,守住錢糧為第一。守得住錢糧,就養得起兵,那便一時無妨。」

蕭潛站了起來,走到了與圖面前。蕭冶默默無聲地跟上,父子二人並肩而立。老樹枝繁葉茂,身邊的小樹也已經亭亭如蓋。帳頂的陰影斑駁地印在他們二人身上,又相似,又不同。

亂世裏一切都會改變,有的人會一蹶不振,有的人會一飛沖天。

是誰,從來不重要。

亂世裏人命最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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