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北
王燕北

从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笑亦胜愁。初来乍到,想找一个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写字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关照。 ​​​​

小説連載 蘭台笑 | 第二卷 第十六章(下)

世事如夢啊,蕭公子。十年前舊事,不僅你一個人不想提起來呢。

所以,堂堂明月公子,居然成了車夫。那個要「鬥一鬥」的人,默默坐在他身邊。白澤在車裏躺著,似乎睡著了。

星光點點灑下,灑在蜿蜒道路之上,如霜如冰。蕭景先聽著她極細的呼吸聲,和偶然低低的咳嗽聲,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半晌才慢慢搖了搖頭:「此事不合情理,你這又是為什麽?」

樹影斑駁而下,馬蹄聲噠噠作響。唐七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了,把頭靠在車廂上,快活地嘆了口氣:「唉,好舒服……」

此人傷得七死八活,適才換藥換得唐丹青面無人色,這才勉強收拾出一個人樣,就大喊好舒服,當真是令人側目。不僅蕭景先一楞,就連車廂裏也傳出了一陣輕咳。

「今日一動手,才發現傷勢已經好了大半,」唐七咳嗽一聲,臉上也帶了一絲赭色:「我不過是要接著治傷,有何不合情理之處?」

他二人並肩而坐,絮絮而言。此刻二人不約而同用上了傳音入密之術,誰也沒有問,誰也沒有解釋。

「那個小丫頭既然回去請秦硯來,你為何不等她過來治傷?我也不曾聽說過鬼刃之傷要這味藥來治。」蕭景先皺了皺眉頭:「你莫不是還什麽別的不妥?」說著突然伸手一扣,就要去探唐七的脈。唐七雙指一並,反手一劃,低聲喝道:「這卻不關你的事罷。」

蕭景先嘆一口氣,微微側頭看她。只見唐七面龐半沒在披風之內,朦朦朧朧看不清楚,但是一雙眼睛卻亮如璀璨的琉璃。他隨手放開韁繩,任由那馬兒在官道上慢慢溜達:「少年人莫要諱病忌醫,當年她若是無傷,又怎麽會在忘川崖……」

唐七一聲哂笑:「她就是帶傷又有誰能留得下她?她……不過是遇到了一群德高望重的武林正道罷了。她雖然一身本領,卻見識短淺,並沒有未蔔先知之能,哪裏能算得到這樣一群名門高宿竟是不要臉的……拿住了她心念之人……自然可以擺布她。」最後這幾個字,說得斷斷續續,幾乎難以說完。

停了半晌,她才續道:「到最後……他們倒成了降妖除魔的英雄,真是好手段。」

蕭景先怒極反笑:「竟然如此!我只道……你細細告訴我!待你養好傷,我二人一個一個找過去,為她報仇。」

唐七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報仇有什麽用,又向什麽人報仇。她最錯錯不過是身為女子,卻偏偏想要和男子一樣頂天立地。天下人視她如魔,你能殺盡天下人嗎?且不說天下人,單說你罷……你可曾和她公平一戰,沒有因為她是女子就輕視她,在比試裏留手?」

「你是不是想......她一個女子,修成這樣也算不易。我堂堂男子漢,怎麽會跟她計較?」

蕭景先一楞。

在那一瞬間,無數的碎片湧上心頭。時光莫名模糊起來,當日也曾經和那人一起並肩而行。那人嘲諷一笑:「女子便低人一等不成?」一雙眼睛澄明透徹,和這少年人的眸子一樣,仿佛一直看到人的心裏。

自己如何回答的?似乎並沒有回答,只是一笑。

那人朗朗一笑,目光瀲灩:「那就好好打一場。你莫要留手,咱們倒是看看誰勝誰負。」彼時月上中天,那人白衣翩躚,如籠霜雪。世人都道她容貌平凡,他們怎知天人也不過如此。

唐七冷笑道:「如何?」

蕭景先悵然一笑:「她光風霽月,坦蕩瀟灑,我實不如她。」

那兩匹馬緩步前行,車輪轂轂作響。蕭景先定一定神,說道:「且莫說她,你到底是怎麽回事?秦硯來醫術了得,你若要治傷為何不等她來?」唐七想了想,終於搖了搖頭:「我自有我的道理,此時卻不便告訴你。我身上確有不妥,不過我不樂意讓秦師叔看出來。她在,我不方便治。」

「此言也不合常理。」

「世上哪有那麽多常理?」少年人露齒一笑:「若是合常理,現在你我應該鬥得不死不休才是。你又怎會明知吃虧,也去陪我找藥?」

「我有一問,你想好了答我。你真的自己能治好?」

唐七當真停下來想了半晌,這才從容答道:「我或有兩三分把握……她卻定然無法。」

「若是治不好呢?」

「治不好,還能怎樣?」唐七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挑眉笑道:「……就治不好唄。」

蕭景先喝道:「好。一言出口,駟馬難追。就陪你走一遭。」說著騰身而起,一掌輕飄飄地拍了出去。

這一掌初出的時候看起來似乎只是兒戲,連一絲掌風也無。行到半路,已隱隱有風雷之音,路邊樹木為他真氣一催,只聽得一片劈劈啪啪的枯枝折斷之音,就如同放炮竹一般。枯枝斷後並未落地,而是如利箭一樣向外直飛出去。飛了不過丈許之地,卻突然仿佛遇到了什麽東西阻擋,發出噗噗聲響,寸寸斷裂,落於地上。

蕭景先袍袖驟然鼓起,勁力到處,連唐七的頭發也被激得絲絲飛舞。唐七卻索性往後縮了縮,整個人靠在車篷上,竟然閉目養起神來。

一個人遙遙笑道:「十年不見,老蕭,你的脾氣好像突然變差了。」蕭景先喝道:「廢話少說,要打嗎?」那人笑道:「不打,跟你有什麽好打的。大家十年前就是半斤八兩,看起來現在還是半斤八兩。」

黑影一閃,一個人輕飄飄地落在馬上,倒騎盤膝而坐。那馬兒一路小跑顛簸,那人卻坐得甚穩。還是無冠無簪,無裘無袍,一雙眼睛饒有興趣地上上下下打量蕭景先,半晌嘆道:「你居然也有皺紋了。」

蕭景先哈哈一笑:「十年未見,你發已半白,我又怎會沒有皺紋?」

「蔡彥也死了,就剩咱們兩個了。」沈默半晌,程淮安說道。

車轔轔,馬蕭蕭,夜色沈靜。

程淮安蕭景先二人十年未見,卻未料到此次相見竟然是因此一個少年人。同一輩的高手碩果僅存的只有他二人,世上武人雖多,又有誰能入得他二人之眼。待要說點什麽,十年間世事變遷,當真是不知從何說起。

十年前最後一次見面,也是在路上。

彼時,程淮安興致勃勃要去忘川崖插一腳,蕭景先連夜趕來阻攔。那時候二人名氣既大,脾氣也就都不怎麽樣,三言兩語就說僵了動手。這一動手,打著打著竟然都動了真怒,最後程淮安劈了蕭景先一刀,自己卻也中了一掌,內力被打得七零八落,足足養了三個多月傷。

傷好出山,卻聽得白澤遇險,幾乎死去。這才有後來一夜殺盡百人,單騎反出幽州之事。

而蕭景先所受那一刀傷了心脈,也纏綿病榻數月。最終未能前往忘川崖,鑄成平生之恨。

程淮安喃喃道:「當年,其實……」說到一半,搖了搖頭。

說什麽呢?

說,我只是想去嘲笑嘲笑她,一個女人家太兇總是沒有好下場。她若不支,我……其實也可以幫個忙。

說,我也覺得大家同列四絕,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一群老家夥欺負。

時過境遷,唐紅藥也已身死,死得身敗名裂,死得屍骨無存。當年,只是你我一言不合才激得我動了手……這樣幼稚而且過時的話,說出來又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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