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説連載 | 蘭臺笑 第十五章（上）

小樓的主人名喚謝圖南。太原謝氏原是大族，南渡後真個是家破人亡，謝圖南也流落江湖。她天資聰穎，性格堅毅，居然以一己之力創立了玲瓏閣。這玲瓏閣內俱是下九流之人，在江湖上消息最是靈通。唐七八九歲時一次遇險，蒙她收留搭救，自此以“南姨”相稱。

謝圖南並無子息，待唐七便如親生的孩兒一般。平生三大恨乃是唐七又受傷了，唐七又沒錢花了，唐七又不來好好看她。近日偶然得了唐七重傷的消息，心下大驚。料得她必要過襄陽，一路快馬加鞭，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地趕來，為的不過是一個請君入甕。

沒料到唐七來是來了，結果一來果然又受傷了，二來居然窮到身上一文錢也沒有，三來居然是來掙錢的。這一氣可是非同小可，原想立刻發作，再一看唐七面黃肌瘦的樣子，只能忍了又忍，叫人送了一碗面進來。她看著唐七吃面的架勢，心下已怒到了極處。她適才盤問唐七，那賊丫頭東拉西扯，想必是敵人厲害，她不願意自己冒險。當下按住這個話題不問，心下卻暗暗下了決心必要私下打探清楚。

唐七撒嬌道：”南姨，人家沒錢了。” 當下說了受傷之後被白澤所救之事，最後又道：”南姨，讓人家掙點錢嘛。” 謝圖南運了半天的氣一時盡泄，瞪了唐七半晌，拍桌子叫道：”人來！唐七俠要掙錢。看看今天有什麽掙錢的門道？”

不過片時，那上樓時給唐七放水的壯漢手捧一本賬簿走了進來。臉上神色甚是尷尬，瞟了唐七一眼，朗聲道：”今日有二十三件事還未有人領，第一件是有人要買城南張大善人的人頭，第二件是寶順齋裏新來了一柄玉笛……”一路念下去，竟然都是殺人越貨的勾當，到了最後才念道：”第二十一件是靈寶閣的少當家要回鄉祭祖，請一位保鏢，第二十二件是陳大俠中秋宴在即，府上還缺五位護院，第二十三件，是梁太守府上今夜有貴客……還缺一個獻曲的……琴娘。” 說道最後磕磕巴巴，簡直不能成句。

唐七此人甚是迂腐，一身武功卻偏偏不肯殺人越貨。哪怕是惡貫滿盈之人，寧可殺了白殺，也不肯順手掙錢。往日裏他所接之事大多是保鏢，送信之類，風裏來雨裏去賺幾個辛苦錢罷了。今日這二十三件事，居然二十件都是他萬萬不會接的。剩下三件事一個比一個刁鉆，這娃也真是命苦極了。

謝圖南見唐七神色果然甚是令人驚喜，忍不住捂嘴笑道：”城西賭坊常年請保鏢，為何不在賬上？” 那大漢小聲回道：”昨夜打死了人，被官府封了。” 謝圖南點點頭正色道：”那也是他們命不好，若是再等一天，咱們唐七俠過去了想必就打不死人了。”

唐七呆了半晌，這最後三件事還真是古怪。此時萬萬不可離開襄陽，陳府最近人多眼雜，也是進不得的。只是這樣一來……又如何是好。客棧裏還放著一只吉獸，唐伊人一個人帶著幾十個弟子出門，總不好問她要錢去。

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啊！

只聽那謝圖南又悠悠說道：”只怕現在去碼頭也晚了。” 唐七心知自己上次在碼頭扛大包之事已被她知曉，雖說債多不愁，這筆帳只怕她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念頭急轉，深知今日斷討不了好去，有此人運籌帷幄，滿城必定賺不來一文錢。只得當機立斷說道：”南姨，既然如此，卻不知這琴娘的標紅幾何？” 那大漢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將出來，磕磕巴巴說道：”七哥，人家要的是姑娘家。” 謝圖南眼睛一瞪道：”怎麽了？男扮女裝不就行了？” 那大漢不敢再說，心裏卻暗暗道：就算七哥肯扮個女的，別人眼睛須不是瞎的。當下查了標紅，正要開口，卻聽那謝圖南咳嗽一聲笑道：”五百兩。”

唐七道：“我接了。”

唐七要男扮女裝這事，如一陣春風吹遍了小樓。驚得樓內眾人三魂七魄都是一震，久久不能歸位。掃地的丟了掃把，擦桌子的丟了抹布，都站在樓梯前等著看熱鬧。就連煮面的莫嬸子都拎了鍋勺站在人群後頭，心想這是從何說起。

要是連唐七這個漢子都能男扮女裝，那老母豬也能上樹了。

過不多時，果然悅音坊內派了一個小丫鬟前來接人，那丫頭進去之後鶯啼鸝囀說了幾句，就聽謝圖南笑道：”如此，我就把梨姑娘交給你了。她向來不會眉眼高低，還請你家姑娘多多照顧。” 又吩咐道：”阿沅，晚上服侍好姑娘。” 原來竟派了樓中少使沅芷跟隨，想是不太放心。

只聽一個人低低應了一聲，門吱呀一聲開了。眾人看時，俱都目瞪口呆。

那沅芷身邊果然站了一個聘聘婷婷的女兒。一襲紫衣，烏發高挽，那腰肢不盈一握，行動間如弱柳扶風，天然有一段宛轉風流。那女郎見眾人發呆，輕輕掩嘴一笑，回首吩咐了沅芷一句什麽，沅芷果然取了面幛過來幫她戴上。眾人眼睜睜見他三人一徑去了，竟無一人出聲。半晌莫嬸子的鍋勺砰的一聲掉在地上，眾人如夢初醒，這才紛紛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