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台笑 第五章（下）

唐七此人雖然糊裏糊塗，眼力卻是不錯，那大漢正是丐幫顏峻。他辭了唐七，一路沿江而上。只見兩岸青山隱隱，偶見白墻屋瓦的農舍點綴其間。此時天下雖南北相爭已久，但是益州卻得天獨厚，未遭兵禍。顏峻也是第一次入川，只覺所到之處街市繁華，人民安居。想起大梁成阜一帶十室九空的慘狀，心下暗自難過。

行得數裏，天色越發暗了下來。江水一轉，岸邊現出好大一片亂石灘。只聽有人笑道：“可是顏兄弟到了？” 顏峻眉頭微微一皺，再擡頭時臉上已淡淡含笑。只見一個人自石灘上疾奔而來，一晃眼間已到了眼前，躬身道：“益州分舵劉福成，見過顏長老。常長老昨日已到，正等著您老呢。” 顏峻微微點頭，問到：“點子到了嗎？”

劉福成點頭道：“已經到了。咱們江州的弟兄們傳話過來，說他們一夜挑了唐門三處暗樁，青龍幫也被他們滅門，看來來者不善。” 顏峻邊走邊問：“確是魔教手下？”劉福成道：“弟兄們前腳看著那幾個魔頭進城，後腳就出了事。錯不了。” 兩人腳力均快，此時雖然未用輕功，也已走近了亂石灘。

卻見那亂石灘上高高矮矮站了數人，皆是青布袍子，頭纏白布。領頭的乃是一個矮胖子，年紀在五旬上下。他遠遠見顏劉二人走來，朗聲笑道：“顏兄弟，這邊這邊。你只怕是第一次來川中吧，來來來，老哥哥做東，來喝一杯。”顏峻大踏步走上前去，拱手為禮：“常大哥。越州一別忽忽數年，大哥精神健旺，猶勝當年啊。” 二人把手大笑幾聲，周圍的漢子們這才紛紛上前施禮，原來都是丐幫益州分舵的好手。

原來丐幫益州分舵向來是凈衣幫的地盤，長老便是這位常嘯。他見眾人廝見已畢，拉顏峻在身邊坐了，這才說道：“幫主有何訓示？” 顏峻笑道：“幫主他老人家身子健旺，聽說少帥入川，原想親來拜見少帥。奈何北邊不太平，所以遣小弟來聽從常大哥差遣。幫主還囑咐小弟，常大哥做事心思縝密，謀而後動，讓兄弟跟大哥多學幾下散手。”說罷，兩人一起撫掌大笑。

那劉福成見二人笑得暢快，忙把一個酒葫蘆遞過去笑道：“這是小人今日在城中打的，兩位長老且喝幾口。” 那常嘯接過葫蘆喝了一大口，隨手將葫蘆遞與顏峻笑道：“早聽說顏兄弟是海量，等今天事了了再陪兄弟盡興！” 那顏峻接了葫蘆，在手中摩挲幾下，笑道：“正是。事畢必陪大哥好好喝幾杯。卻不知今夜常大哥如何打算。”

常嘯目中精光一閃，再看時又是和和氣氣團團圓圓一張臉，笑咪咪說道：“也罷，那就先辦了事情再來喝酒。”說著招手讓眾人聚過來。劉福成從懷中掏出一張地圖，指點道：“魔教諸弟子昨夜兵分兩路，一路沿江而下，此時已到萬州。另有十五人尚在江州，分三處隱藏，在此處，此處，和此處。” 常嘯道：“咱們分兵三路，顏兄弟你坐鎮中軍接應。今夜咱們務必讓這十五個小賊有去無回。”

他心知丐幫汙衣弟子本就人數眾多，十個弟子裏怕不有八九個。顏峻此人武功極高，已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加上受汙衣弟子愛戴，近年聲勢日大，將來只怕前途不可限量。當下便有心賣弄手段，安排得滴水不漏。顏峻在一旁聽了也暗暗佩服，心道這老兒果然有幾分本事。

一行人定下方略，結束停當，趁夜翻入城墻。常嘯將顏峻安排在鼓樓之上，約好若需救援，煙花為號。顏峻見他們兵分三路一時去了，索性躍上屋頂。這夜正是十五，一輪滿月在天上緩緩而行。江州原依山而建，自鼓樓看下去屋頂鱗次櫛比，甚是好看。他看了半晌，忽的只聽遠處棲鴉驚起，隔不多久又是一群。第三群棲鴉所去不遠，群鳥驚起之後自鼓樓上直飛過去。顏峻知道事情已諧，當下微微一笑，自懷中掏出一個扁扁的小酒壺，喝了一口。

往日裏這一口三更酒最是宜人，今日卻不知為何楞了一下，心道不知何時，才能又遇到那個有趣的小子，吃雞喝酒，不醉不歸。

想起那小子，顏峻心中突地一跳，臉色瞬間刷白。

他不及細想，一個翻身已縱身而下。雙腳尚未落地，只覺頸後一涼，一股淩厲的殺氣直撲過來。顏峻急吸一口氣，右掌向下一拍，身子輕飄飄直飛出去。不知來人用的什麽兵刃，並無絲毫兵刃破風之聲，但那一股殺氣如影隨形，不離他後頸三五分之處。他十數年苦練內功此時不敢少留，急提內息，身子如離弦之箭，向樓下撲去。

他原想趁這一息先機轉身交戰，誰知那殺氣如附骨之蛆，這一口氣始終緩不過來。他手長腳長，尋常一步頂得旁人兩步，此時生死一線，提氣疾馳之下如風馳電掣一般，轉瞬已翻出城墻，沿著大江一路而下。卻覺得身後之人步步緊逼，輕功竟似已到了踏雪無痕之境。再奔半晌，發現自己無論如何變換身法，身後之人都是遊刃有余。他心知此人內力必在自己之上，心下念頭急轉，並想不出什麽良方，只覺得冷汗涔涔而下。

顏峻心想：想不到我顏峻葬身於此，連殺我之人長什麽樣都看不到。

正在焦急間，只聽身後之人咦了一聲，問到：“顏岫是你什麽人？” 話音未落，殺氣盡消。顏峻喘一口氣道：“乃是先兄。” 卻聽身後之人哼了一聲：“既然是故人之弟……那且先饒你一回，速速出川去吧。”

顏峻沈聲道：“不知前輩是哪一位？” 停了半天，身後之人只不做聲。他慢慢轉回身去，卻見月影在天，銀霜滿地，大江濤濤，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那人竟已無聲無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