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北
王燕北

从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笑亦胜愁。初来乍到,想找一个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写字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关照。 ​​​​

想起蘇東坡 (五)|東坡居士

就在下一 年,元豐五年,中國文壇上一次美麗的迸發就要出現,而他此時還對此茫然無知。把盞淒然北望,朝廷毫無希望,子由身在遠方。

想起蘇東坡(一)月出於東山之上

想起蘇東坡(二)眉州的少年

想起蘇東坡(三)打破的水晶

想起蘇東坡(四)把傷心溺斃

有一本書,what if(假使)寫的非常有趣。人類的歷史當由一切的假使構成。假使亞歷山大過早死去,假使他過遲死去;假使耶路撒冷在公元前700年陷落;假使黑死病沒有蔓延;假使拿破侖沒有失敗;假使基督耶穌逃過大難。一切的假使如果成為事實,那麽我們的歷史當改寫。

掩卷之余,不由也‘假使’一回。假使黃州鄉下少了數十畝地,那麽中國文壇的歷史是否也要改寫?

到黃州的第二年,蘇軾的經濟繼續拮據下去。家口眾多,歷年宦囊所積早已入不敷出,而弟弟子由此刻自身難保,愛莫能助。就在前一年的中秋,老乳母任采蓮去世。 任采蓮女士是蘇軾及其姐八娘的乳母,更一手帶大蘇軾的三個兒子。東坡哀痛之余,將她葬於黃州,並為其親撰墓誌銘。稱‘生有以養之,不必其子也。死有以葬 之,不必其裏也。’

現在家庭裏一片淒涼,朝廷上的形勢也只能用一片慘淡來形容。蘇軾烏臺一案牽連蘇軾親友三十九人,當代文壇精英幾乎一網打盡。如今蘇軾的好朋友們都貶謫四方,大家書信來往,彼此都不樂觀。而蘇子舉目四顧,見稚子無知,牽衣求食。

幸好就在這一年的春天,老友馬夢得因蘇軾困苦乏食,向郡中申請得到荒地數十畝。這片地蘇軾名為東坡,並做東坡八首以記。這片荒地多年失耕,其年又正逢大旱。 蘇軾帶領小童燒荒種地,還養了一頭牛。因有了這一片地,蘇軾自號東坡。他開始赤足種地,放下手裏的耙子的時候當年的蜀中少年郎忍不住浩然長嘆。

燒荒的時候發現了一口舊井,東坡居士大喜。且不說是否能夠糊口,至少能有一口清水解渴。種的東西很多,有棗樹栗子,也有清明前種的稻子。要不要種竹子詩人躊躇良久,實在是害怕竹鞭縱橫,影響其他作物生長——當然最後他還是忍不住種了十畝竹子。不過依照川中習慣,東坡種了芹菜雪芽等蔬菜,打算合了雀兒肉一起做羹。

稻子收割起來,剛剛舂好就放到缸裏,味道可真美。麥子投種才一個月,就已經長勢喜人,不過麥子長得太密可不行,也許應該讓牛羊啃掉一點。雖然時候還早,東坡先生已經開始想象十年之後摘棗砍松枝的情形。這些美好的遠景讓他想起來就心情愉快。

蘇子微時,不復門庭若市,不過有潘子,郭生,古生三人始終不棄。馬夢得追隨蘇子二十年,至今堅信蘇子乃是賢人。朋友們一起談笑,日子開始過得有滋有味。按照蘇子最初的計劃,他在東坡之上尋了一片地,蓋屋五間。屋成之日有大雪,遂命名為東坡雪堂。

這年是元豐四年,蘇東坡元年。

也許是這一年春天筋骨勞累,蘇子詩做了幾首,詞卻只有一首:‘君是南山遺愛守,我為劍外思歸客,對此間風物豈無情。’可見他已經漸漸愛上黃州,而心情也漸漸平復,所以才有願使君還賦謫仙詩之言。穿林打葉之聲,山頭斜照之色,蘭芽短,沙路凈,黃州一切的美景,正等待蘇子前去發掘欣賞。

回思才到黃 州,蘇子初寓居定慧院,心中既愁思難遣又不屑同流合汙。乃有‘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的千古絕唱。其後又有‘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之嘆。此時蘇子身邊親朋離散,舉目淒涼。他遂寫下‘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沈謙對此句評語為‘幽怨纏綿,直是言情,非復詠物’。

在定惠院蘇子想了很多。他想起來很多的人,記得很多的事情。他想起歐陽文忠公——歐陽修也是烏臺一案受牽連的人之一,又想起和自己一樣命運坎坷的韓退之。他寫道‘眾禽裏,真彩鳳,獨不鳴……煩子指間風雨,置我腸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而 到了中秋前後,蘇子思念弟弟子由,更是寫出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的句子。當時他的心情一定沮喪悵然到了極點。

總算到了元豐四年,東坡躬耕的辛勞,田間收獲的豐美,家人得以果腹的喜悅讓蘇子漸漸愉悅起來。他修煉瑜伽,半夜數自己吸氣呼氣的次數。白天他會把耙子放下來仰頭看著白雲來往,坡上風涼,隱隱有植物的清香。

晚上月色撩人,東坡居士有時候會掛著酒葫蘆拄杖延溪而行。自然的魔力惟有純凈的心靈才能領略,江上的清風明月,田間的一片生機勃勃,都仿佛安慰著他照拂著他。他開始各種美食的試驗,興致勃勃於用平常的材料做出佳肴。他有時候也寫詩,有時候跟朋友們書信來往。在黃州他也認識了佛印, 從此兩人口舌之爭不休,彼此都感到很有趣。

仿佛疲憊的旅人行走長途行走之後突然得到了食水,亦仿佛黎明的陽光照在尚在噩夢中掙紮的人。希望像巖石下的小草,在第一場春雨之後總要倔強地努力的發芽。而於蘇東坡,經歷了兩年的壓抑,懷疑,挫折,思考之後,他帶著對未來的疑惑和猶豫不決進入了生命裏新的一年。

此時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不可能放棄自己的理想和良心,而朝廷還被小人們占據,為此他的前途一片渺然。他現在有一片地,正在經歷躬讀的田園生活。他已經年近 五十,三十年前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地想起來,恍如隔世。日子是不是就這麽過去?蘇子並不知道,而他更不知道的是他本人的一個創作高峰近在眼前。就在下一 年,元豐五年,中國文壇上一次美麗的迸發就要出現,而他此時還對此茫然無知。

把盞淒然北望,朝廷毫無希望,子由身在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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