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説連載 | 蘭臺笑 第十四章 （上）

白澤倒真是幹脆，第二日真的送唐七上了船，自己只是遙遙相送。船行得遠了，還見他在碼頭負手而立。一頭黑發披散肩頭，無端多了幾分艷色。

這樣一副被人殘忍拋棄的樣子，雖說奈何不了唐七，卻讓她略略有點心軟。

唐七一個人行走江湖的日子過得慣了，不過是天明趕路，晚間歇息，撿近路一路疾行。這半個月先是李未再是白澤，萬事未開口就有人安排得妥妥的，偶爾想起來幾乎像南柯一夢。

這日她經過了一片好大的林子。那林內有一種寬葉矮樹，才進八月葉子已紅如楓葉。那樣大的一片紅，烈烈如血，讓唐七忍不住駐足看了半晌。忽然一陣微風，萬千樹葉一齊搖了起來。一片葉子隨風而落，掉在唐七發間。

唐七微微一笑：“看來，的確不至於死掉啊。”

一路上有幾個唐門的暗樁。唐七問過才知江洲暗樁無恙，顏峻果然已將竹牌送上唐門，掌門遍傳號令約束子弟，青城、峨眉兩派掌門也將弟子盡數召回山中。近日裏川中來了不少江湖人，時有爭鬥，死傷甚是慘烈。但是唐門、青城、峨眉諸派與丐幫子弟都無折損。唐伊人也已帶著弟子平安到了襄陽，只待中秋為陳大俠祝壽了。

及到了襄陽，果然見到街上來來往往，盡是江湖中人。帶刀的帶刀，佩劍的佩劍，打扮的威風八面，說話聲中氣十足。才一上午的功夫就見了三起鬥毆，打得真讓人沒眼看。唐七雖然常在江湖上行走，卻最煩惱和江湖人聚會。索性跑到個估衣鋪子裏，選了一件舊素袍。系上絲絳，活脫脫就是一個落魄的酸秀才模樣。

到了中午時分，唐七隨意進了個小鋪子，叫了一碟豆幹兩個饅頭，打算吃飽了再出去逛逛。誰知就是吃個飯也不安生，旁邊桌子幾個武人不知為了什麽事情突然吵鬧起來，一言不合就動上了手。這幾個人嗓門不小，功夫卻不太能看，才過了三五招就打爛了三張桌子，兩個板凳。眼見他們再打翻一張桌子自己的午飯就將不保，唐七只得嘆口氣，兩手抓起饅頭，打算跑路。

一側眼間卻見一個人正斜倚在角落裏的一把長椅上，手中執了一本書，似乎正看得入神。此人白衣藍袍，戴著小小銀冠。似乎察覺了他人注視的目光，那人轉過頭來對著唐七微微一笑，桃花眼瞇成一線，一笑間如百花盛開。

果然，“江湖再見”了。

唐七忽然覺得頭有點大。所以等一個凳子朝著她砸過來的時候，她想也沒想，擡腳就踹了出去。只聽一片哎呦之聲不絕，幾個大漢瞬間倒了一地。

糟糕，忘了裝蒜了呀。

唐七瞪了白澤一眼，正待加快腳步逃出店去，卻見那白澤居然緩步走了過來。此人裝蒜的本事也是不低，這幾步走得大袖飄飄，頗有幾分閑淡優雅之意。

“七哥，又見面了。” 這妖孽走到唐七面前，深深一揖，“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想起上次分手時的承諾，唐七只好咬牙幹笑道：“白澤啊……真是好巧。”

幸好這個鋪子實在太小，除了這幾位江湖朋友之外客人寥寥，令這一場短暫的爭鬥並沒有引起江湖人的註意。唐七隨手扔給小二一小塊碎銀子，快步走了出去。白澤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邊，半晌才仿佛忍無可忍地說道：“別吃那個了。”

唐七道：“什麽？”

白澤伸手把那個饅頭從唐七右手裏挖出來，帶著嫌棄說道：“別吃這個了。”邊說邊轉手就把饅頭扔給了街邊的一個小小乞丐。

唐七本想怒目而視，又看那小丐年紀幼小，面目骯臟，只覺得他十分可憐。最後幹脆把袖內僅剩的十幾枚大錢都丟到那小丐碗裏，還蹲下去摸了摸那孩子的頭，低低說了幾句話。白澤在一旁袖手而立，仿佛在想什麽心事，忽然嘆道：“七哥你又沒錢了吧。”

唐七繃著臉道：“原本還有三錢銀子的。”

白澤道：“這就糟了。我也沒銀子了，這次來襄陽本來就是要投奔七哥收留幾日。要是你也沒錢了，這可如何是好？”

是啊，如何是好呢？唐七一想起他的銀子都花在了自己身上，那”幹我何事” 四個字就不太說得出口。此次前來襄陽，原想的是在暗中保護唐伊人和一眾唐門子弟，並不想去趙府應酬。原本以她一人，這三錢銀子十天半個月盡夠了，但是帶上這位錦衣玉食慣了的小公子，莫說是三錢，就是三百兩恐怕也不夠他花的。

更何況，那三錢銀子也沒了。

唐七正在發愁，卻聽那白澤笑道：”七哥我餓了。”

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吧。唐七嘆了口氣，左手一翻，把手裏劫後余生的饅頭遞了過去。

白澤笑道：”你只有一個了？”

唐七瞪眼看了看他，並不說話。

倒是那白澤還是一派雲淡風輕。他伸手接過了饅頭，將那饅頭一劈兩半，把小的一半塞給唐七，自己兩口就把大的吃掉了。

雖然滿懷愁緒，唐七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白澤見他笑了，也慢慢笑了起來。

罷了罷了，那就這樣吧。

身邊蹲了一只銷金獸，身上卻只有兩袖清風，個中滋味真是令人百感交集。唐七站在街口，一時覺得啼笑皆非。原來過了這麽多年，兜兜轉轉，竟然還是……得掙錢。此意已決，索性轉身對白澤道：”你且去尋一個客棧等我，自會有人前來。” 又囑咐說：”人多，不要出來亂跑。”

白澤道：“七哥……”

唐七道：“在外莫要如此叫我。”

白澤笑道：“那你家裏人叫你什麽？”

唐七笑道：“都叫我阿羿。”

白澤喜滋滋笑道：“那我也叫你阿羿吧。” 卻見唐七哈一聲笑了出來，笑了兩聲極力忍住，轉身而去。白澤轉念之間也明白過來，也不由笑出了聲。見唐七一路去的遠了，連忙叫道：“阿羿，等等我。”卻見唐七微微回頭，向他揮了揮手。轉眼間那窮酸秀才已混入人群，素袍袍角一閃，再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