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説連載 | 蘭臺笑 第十七章（上）

唐七回到玲瓏閣的時候，已是渾身盡濕。她恐謝圖南擔心，一路疾提內力，到底是趕在沅芷之前回到樓內。謝圖南見她平安歸來大喜，忙安排洗澡換衣，又斟了一碗姜茶來，親自看著她喝了，才將她送入羅帳，溫言道：”你好好歇一歇，那個白澤我已派人過去照顧，你放心。”

唐七一晚大喜大悲，此時對謝圖南一片孺慕之情直翻上來，只拉著她的手不肯放：”南姨，你莫要走，多陪我一會兒好嗎？” 謝圖南歡喜至極，邊摩挲她的頭發邊嘆道：”江湖上的事情啊，管也管不完。襄陽事畢你隨南姨去蘇州住幾個月可好？好好養一養身子，也多見見閣裏的長老少使們。”唐七道：”南姨，你可認識我母親嗎？”

謝圖南微微搖頭：”不曾見過。你母親啊，那是一等一的奇女子。你問這個幹嘛？”

唐七道：”不為何，只是看到南姨，有點想念母親。” 兩人又說幾句，謝圖南方回房睡了。唐七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呆了半晌，忽然叫道：”母親“，眼淚直流了下來。

唐七的母親就是大魔頭唐紅藥，這件事天下知之者，除了她們母女不過三四人耳。

自見到惆悵舊歡如夢，她就猜出母親未死。這十數日反復思量，多次試探，真是日夜煎熬。今日終於找到母親，雖然無法相聚，畢竟不是天人永隔。她心頭一松，甜黑一覺直到第二日午時才醒來。

誰知一出房門，就見樓內人人目光躲閃，個個臉色精彩。唐七一把揪住老閆笑道：”出了何事？” 老閆結結巴巴地說道：”七，七哥啊……有，有人找你。”

玲瓏閣內從未有過外人，這倒真是奇了。唐七問：”人在哪裏？”

老閆道：”閣，閣主正在房，房內問話。”

唐七道：”老閆你怎麽結巴了？“

老閆苦笑道：“七哥你饒了我吧。老閆我……現在看見你，腦子都是亂的。” 唐七聽了此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老閆，就像想起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甚是爽朗暢快，邊笑邊拍了拍老閆的肩膀。那老閆楞了半晌，也跟著笑了。

這兩個人站在樓梯上肆意大笑，不過片時就引得樓內諸人跟著大笑起來。

唐七，還是那個唐七嘛。

所有人不知不覺都松了一口氣。

白澤從謝圖南屋內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個縱聲大笑的唐七。他一頭亂發未梳，隨隨隨便裹了一領皂袍，眼睛亮如星辰，橫刀立馬，笑得驚天動地。哪怕在萬千人海，都會一眼先看到他。白澤看了一會兒，不由得也默默地笑了。

唐七擡頭叫道：“白澤。”

白澤道：“哎，在呢。” 說著在欄桿上一按，已輕飄飄縱身而下，站在唐七身邊。唐七伸手入懷，掏出一疊銀票拍在他手內笑道：“有銀子了。” 說著又拍了拍白澤的肩膀，向眾人道：“這是白澤。”

白澤笑瞇瞇一抱拳，眾人也紛紛還禮。唐七斜眼看他，問道：“走不走？” 白澤尚未答話，謝圖南笑道：“不許走。你走了悅音坊怎麽辦？” 唐七笑道：“悅音坊自有琴師。難道南姨你還要我改行不成？” 謝圖南笑道：“你可發財了，有人給你送了黃金百兩。悅音坊一會兒就派人送來。”

唐七笑道：“南姨你幫我存著。” 說著轉身就走。謝圖南怒道：“唐小七你給滾我回來！你這是什麽鬼樣子？給老娘梳洗好了才許出門。” 唐七揮了揮手，一溜煙的跑了。白澤擡頭朝謝圖南咧嘴笑了笑，也跟著竄了出去。

外面天氣正好，唐七走著走著忽然立定。人世昭昭，陽光照在她的身上，雨後的空氣帶著桂花香，她的母親尚在這世上。她心中喜悅滿溢，就再也不怕這世上的魑魅魍魎，不憂前路的崎嶇難行。

白澤笑道：“阿羿，你這會兒想幹什麽去？”

唐七道：“喝酒去，你去不去？”

白澤道：“去！為什麽不去？” 說著又賤兮兮地湊近，“我有一個喝酒的好地方，你去不去？”

唐七道：“去！為什麽不去？”

轉過昭明臺，經過永豐巷，三拐兩拐就到了一個小小院子門前。白澤上前才一叩門，就有兩個青衣小廝開了門，將二人迎了進去。這院子門口不甚起眼，裏頭卻是一座好庭院！曲水流觴，林木森然。轉過了一座小橋，右手小坡上有翼然亭。二人緩步上了亭子，只見層林浸染，秋山如畫，胸懷都是一暢。

不多時小廝就在亭中排了幾樣小菜，又斟了酒來。唐七看了看笑道：“醉沾巾？” 白澤大拇指一豎：“正是。” 這醉沾巾原是雁北所出的禦酒，號稱天下第一烈酒，自南渡以來早已絕產，此時已是喝一壇少一壇。白澤隨隨便便買了來，唐七馬馬虎虎喝下去。銀子就是王八蛋，花完了再賺。

白澤笑道：“今日這壇都是給你預備的，不醉不歸，醉了有我。”

唐七笑道：“如此甚好。” 說著當真飲了一杯，只覺這酒兼具輕靈醇厚，透著一股蓮葉香氣，正是三十年以上的佳釀，不由笑道：“好酒。” 白澤笑道：“難得你今日歡喜，多飲幾杯不妨。”

二人邊飲酒邊隨意聊天，唐七自知是個胡謅祖宗，卻斷沒料到白澤也是個白話神仙。二人刀光劍影，說的都是荒唐之事，講的盡為無稽之談。這一切磋，竟然棋逢對手，難分高下。二人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撫掌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