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北
王燕北

从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笑亦胜愁。初来乍到,想找一个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写字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关照。 ​​​​

小説連載 | 蘭臺笑 第十一章

(编辑过)
唐七道:”我怕……我若是还是活蹦乱跳,那才是死定了。”

李未覺得唐七真是命苦,明明也是個體體面面的江湖少俠,怎麽就遇到了公子爺這塊牛皮糖呢! 其後七八日,來的刺客竟比李未帶的點心還多——正可謂層出不窮,花樣翻新,各有絕技,絕不雷同。

要認真說起來,若無唐七也未必擋不住這些刺客,只是二人必定左支右絀,難免會掛彩受傷。有了唐七雖然也照樣是左支右絀,但是二人莫名其妙的都有一種“好像刺客更加左支右絀”的感覺。

唐七此人行事殊不可靠。有時候他放任李未抵擋,緊急了也彈幾個小石子相幫。有時候他聽任李未殺人,有時候卻也失手讓刺客逃走。此人不但行事放浪,也好酒貪杯得緊。有幾夜刺客沒有上門,此人竟然就偷偷溜出去。回來的時候滿身酒氣,每次都能氣得李未默默地咬半天小手絹。李未只能找李崇嘟囔:“七哥也太不愛惜身體了。沒事也不知道歇歇,這樣如何能養回來。” 李崇聽得哈哈笑了起來。

三人一路行來,俱是走的是荒郊野外,晚上經常就在避風處歇息。這日太陽剛剛落山,一陣寒霧就泛了上來。李未在包袱裏摸了半晌,最後還是出去打了幾只兔子來烤。唐七一早已經尋了一塊略平的草地,鋪了塊包袱皮就躺了上去,不過片時就已經睡著了。

李未見他睡得熟了,小聲對李崇道:“公子爺,咱沒糧啦。” 李崇道:“嗯。” 李未道:“也沒參沒茶啦。” 李崇道:“嗯。” 李未道:“不若,明天小人去一趟集市?公子爺和七哥在此等我便是。” 李未出了半晌神方說道:“自然好。”

月移花影動,一時兔子已熟。李未正待叫唐七來吃飯,卻見唐七已經一骨碌跳了起來,低喝:“耳朵塞起來。” 話音未落,只聽“仙翁仙翁”數聲,似乎有人在調音。那琴音雖然微弱,四野裏風聲卻壓之不住,實在是詭異至極。

唐七側耳聽去,那幾聲之後琴聲卻突然停了。風吹草木之聲自四方直壓了下來,萬葉相和,沙沙之聲不絕。她微微側頭,見李崇李未俱已撕下衣襟堵上耳朵,心下微安。只這一分神,忽聽“錚”的一聲,琴聲突起,直如在耳邊炸裂一樣,激得人渾身血液似乎也忽的一聲一起跳了起來。一步慢步步慢,唐七待要定下心神,卻覺得丹田內內息翻滾,一時諸脈氣息紛亂,再也壓不下去。

那琴聲一占先機,再無停頓,如長江大河奔流入海。怒濤陣陣,暗流洶湧。彈琴那人把一把好好的瑤琴直用得銅琵琶、鐵綽板一般,既占先機,步步緊逼。唐七雖然近年來聲名大噪,想來年紀尚輕,修為尚淺。一時不查被那琴音趁機攻入,一口氣始終緩不過來。一時琴音大盛,如海上春雷,轟隆隆滾滾而來。唐七身子一晃,竟然跌坐在地。

李未見事急,振衣欲起,卻被李崇一掌按住,微微搖了搖頭。李未見唐七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心知他必受內傷。這兩日他身上所帶之物漸漸短少,也就沒辦法給唐七按時進補。眼見他此時受傷,再也顧不得李崇之意,伸手拉出耳上衣襟,決心循聲去將那彈琴之人宰了再說。

誰知取掉耳塞,那樂聲竟已停了。

回頭再看,連唐七也不見了。

卻聽李崇嘆道:”終究瞞不過他。” 李未急道:”公子爺你快想想辦法,只怕七哥要吃虧。” 李崇目光閃動,半晌嘆了口氣道:“罷了,咱們也去看看。”又道:”你還是堵上耳朵。”

江湖上不乏奇人異士,近年來在各行各業以各種方式自主創新,不,將武學發揚光大。這幾年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是音樂和傳統武術相結合這門新興的武學。琴發劍音,既可以殺人於無形,又可以遠離戰場,事後神不知鬼不覺,最合適用來搞暗殺。所以天下十大殺手裏也有一位此道高手。

此人真名無人知曉,江湖上都喚他作秦二郎。同施八尺一樣,也是幼失怙恃,流落江湖。施八尺學了一手好百戲,他則入了梨園,修得一手絕妙的瑤琴。誰也不知何時何地,何種機緣,幾年前此人忽然崛起江湖,瑤琴也突然變成了殺人的利器。眾人指琴為姓,就此喚他秦二郎。

那秦二郎今日受人重金來取一人的狗頭,原本頗為順利。眼見那黑衣小子受傷匪淺,旁邊二人也不足為懼。他早已打定主意買一送二,正待再催內力結果了那小子,卻突然心中一寒。

就是那種無緣無故的心中一寒。仿佛身上三萬六千個毛孔一齊倒豎起來,連心跳都漏了一拍。就在這一息之中,他只覺身後如有百鬼夜行,又想轉身,又怕轉身。心下一個猶豫,手上不由地停了下來。

寂靜,四下裏死一樣的寂靜。

靜得能聽到心砰砰亂跳,靜得能聽到血液在血管內汩汩而流,靜得能聽得見腦中無數思慮一齊尖叫,叫得人心神欲狂。

秦二郎心知已入必死之局,今夜若不殺了此人,只怕日後再難出手。此人也是個人傑,連忙深吸幾口氣,幾息之後心神已寧。他慢慢轉身,低聲喝道:”是誰?給老子滾出來!”

卻聽“哧”的一聲清笑,一個人慢慢從樹後轉了出來。他一身黑袍,一頭黑發只是隨便束了束,此時為山風所激,黑袍黑發一時俱在風中簌簌而舞,正是那個受傷了的黑衣少年。他顯然受傷不輕,笑聲未停,已輕輕咳嗽起來。撫胸咳嗽幾下,連咳帶喘,已無力站立,索性靠在樹上,卻又“哧”的笑了一聲。

秦二郎森然道:”是你?”

那少年笑道:”不是我。”

秦二郎冷笑道:”今夜且記下,你快滾。” 說著轉頭喝道:”滾出來。”

那少年悠然道:”在下最不喜歡賒欠記賬。你的頭我也想要很久了,今夜就做個了斷吧。”

秦二郎砓砓笑道:”小子,你三天之內不能動內力。地獄無門莫自來。且去且去。”

那少年又是哧地一笑:”唐某取你人頭,何須內力?” 話音未落,那少年右手一揚,一大把鐵砂直灑了過來。秦二郎早料到此人必是唐門中人,只道他受傷非輕,必趁機離去。此時見他說翻臉就翻臉,雖然不怕,但是另有強敵環伺在旁,終究甚是麻煩。心念電閃,決意以一攻二,不留後手。伸指在琴上一撥,只一音已成曲調,正是蔡琰的悲憤詩。

嗟薄祜兮遭世患,宗族殄兮門戶單。

身執略兮入西關,歷險阻兮之羌蠻。

曲聲激越,瞬將那一把鐵砂盡數擋了開去。只聽噗噗數聲,那鐵砂射入草木,丈許之內花摧葉落。那樂聲遇強越強,擊退鐵砂後竟未稍停,攜裹無限悲憤之意,向那少年直撲過去。

山谷眇兮路漫漫,眷東顧兮但悲嘆。

冥當寢兮不能安,饑當食兮不能餐。

他深恐暗中環伺之人暴起傷人,又恨這少年口舌輕薄,這一擊已盡全力,必要將這少年斃於此音。那少年揚手又是幾柄飛刀。想是傷後無力,這幾柄飛刀射得歪歪斜斜,軟弱無力。被曲間殺氣一摧,有幾柄迎風而碎,銀光驟散,化作幾十片星星點點的銀光。而曲中殺意森然,竟然卷得幾點銀光倒飛出去。那少年似乎低呼一聲,終於有了幾分懼意。腳步一錯,似乎要逃走,卻已是傷重難支。眼見他必難逃一死,秦二郎砓砓一笑,右手一劃,已收琴音。

也就在此時,只聽錚錚幾聲,不知何物無聲而至,只一轉間已削得七弦盡斷。此物雖小,但是秦二郎耳力向來非凡,竟然有暗器逃過他的耳朵,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一身修為俱在琴上,此時已是肝膽俱寒。正待要走,卻覺得後心又是一涼。低頭看時,只見胸前透出一點帶血銀光——那少年所發的飛刀,不知如何竟然悄無聲息地繞到了身後,透胸而出。

只見那少年一步一搖地慢慢走了過來,停在他身前低頭查看。秦二郎嘶聲叫道:”唐七?” 那少年欲待開口,卻是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喘了半晌再看的時候,那秦二郎已經沒氣了。

唐七又咳嗽幾聲,只覺得丹田內一片紛亂,就像好十幾把小刀子一起亂戳。此傷說輕不輕,說重倒也不會死人。她向來貫會裝模做樣,喘了幾口氣,索性退後幾步坐了下來。想想,又幹脆躺了下去。

只聽一人冷冷道:”你故意受傷的?”

唐七悠然道:”在下不真的受個傷,尊駕如何會現身?”

那人又哼一聲,半晌說道:”你既然已經傷重,何必?”

唐七笑道:”我高興。”

那人哼了一聲,又冷笑道:”你現在已是強弩之末,你就不怕我趁人之危,一口氣把你三人宰了?”

唐七笑道:”原本倒也有點擔心,不過後來我想通了。” 她笑瞇瞇地說:”我本來以為一口氣挑了我唐門和丐幫的人必是仇家,那日你放過了顏大哥,也的確讓我迷惑了很久。那日我們進了將軍村,我才突然明白過來。原來你並不是要對付這些江湖門派,你只不過是要保護我們這位略有縛雞之力的李公子,生怕我們這些江湖草莽沖撞了他。”

她一時說得急了,又咳嗽幾聲,只覺得滿口血腥氣,甚是難受。她喘了幾口氣才續道:”青龍幫我猜是你的私怨,其他人……已經都放了吧?”

那人道:”不錯。你唐門的一群丫頭也放了。”

唐七悠然道:”既然如此,那想必你是不會宰了李崇李未的。既然你不會宰了他們兩個,那自然也沒辦法一口氣把我們三人都宰了。”

那人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我必然不會宰了那兩個小子。不過,今夜見你狡計百出,倒讓我改了主意。” 那人森然道:”先故意受傷引我出手,再用一把鐵砂五把飛刀須臾之間就要了秦老二的命。若是今夜不殺了你,只怕日後我寢食難安。”

唐七也哈哈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故意受個重傷嗎?”

那人道:”為什麽?”

唐七道:”我怕……我若是此時還是活蹦亂跳,那才是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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