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説連載 蘭台笑 | 第二卷 第二十章（上）

忽然，心中一動。

這廟，究竟是何人所建？

她用手在地上抓了點泥土，在臉上蹭了蹭，又把頭發抓亂，這才回身進了廟。她又想了想，繞到神像的後面，將削鐵如泥的春水「插」進了神壇。她所選的位置甚好，劍柄在藏在小神官的腳和戰馬之間，被遮了個嚴嚴實實。春水本是無鞘劍，平日總有幾分麻煩，此時倒也方便。

然後，她蜷起身子，半臥在了神壇下面。

也許只有片刻，也許過了很久，只聽得腳步聲響，火光晃動，有人走了進來。細聽，是兩個人。前面一個人魁梧暴躁，腳步聲如同驚雷。後面跟著的人雖然也穿著甲胄，卻只發出輕微的聲音。

大約是看到神壇前面的細瘦人影，來人腳步一頓，低聲喝道：「南豐。」她感到有光亮靠近，於是她模模糊糊地咕噥了幾個字，翻了個身，把一臉一身泥濘送到火把下去。

看清了這不過是一個骯臟的孩子，來人仿佛嘆了一口氣，停了一下，又嘆了一口氣。

那南豐輕聲說道：「敬德，得快些。」

聽到「南豐」她心裏就是一動，待得聽到「敬德」，她心裏已經是驚濤駭浪。喬南豐和宇文敬德二人乃是趙哲帳前大將，他二人深夜到此，不知是什麽惡毒心思。她穩了穩心神，微微側頭張眼，向殿中看去。

又是一楞。

卻見喬南豐和宇文敬德二人又點了燭，各執了香，正在躬身行禮。左邊面皮黝黑的魁梧漢子想來是宇文敬德，右面高冠風雅之士必是陳郡喬南豐。單看形貌，實不知此二人為何能夠結成摯友，但是看他二人一起肅然祭拜，又並不覺得突兀。

她猶豫一下，終於還是沒有起身，只雙手微握，在心中暗暗還禮。她的動作謹慎小心，才一動，只覺得一道極亮的目光釘在自己身上，就如同一桶冷水自頭頂直澆下來。她只覺得心砰砰亂跳，勉力保持鎮定，凝神細看，才發現他二人之後還有一人。

此人穿一件黑色的道袍，身材勁瘦，黑巾覆面，看不清容貌。他側身而立，半身在廟門之內，半身沒入黑暗之中，只看得到一對眸子閃閃發光。

顧離雖然年紀尚幼，但是她自小見慣大家。此時一見此人便知此人定是高手，又覺得有幾分熟悉的影子，卻怎樣也想不出來何處見過此人。畢竟是個孩子，一出神間忘記了閉眼裝睡。喬南豐正將線香插入爐中，一側頭看到那孩子目光灼灼，不由喝道：「你是何人？」

宇文敬德見那小孩往後縮了縮，顯然是怕得緊了，不由伸手攔了一下：「南豐，就是一個小叫花子。咱們拜完了就走吧，莫要違了軍令。」喬南豐微微搖頭，上前兩步說道：「你為什麽在這裏？你到底是誰？」說道後面，已經微微帶了一絲關切之色。

顧離心內一動，還未說話，宇文敬德已經插話道：「南豐，這明明是個小姑娘，怎麽會是那個小崽子？」說著上前兩步，探手入懷，將一小塊銀子扔在顧離面前，喝道：「給你的，天亮了往北走遠一點，莫要南行。」這才轉頭對喬南豐說道：「你剛剛說那小崽子連把劍都拎不起來，已經養廢了？」

喬南豐沈聲說道：「正是。此乃李臻奸計，那孩子危矣。」

二人相顧一眼，同聲說道：「既然如此，得把他接回去。」

也就在此時，忽然外面有人喝道：「什麽人——」一聲未畢，聲音已戛然而止。

喬南豐驟然回頭，只見一道殘影自眼前一掠而過，下一刻只見一個黑衣道人一手拎著那小娃娃站在神像面前，一邊打量一邊皺眉問道：「你是誰？」那娃娃掙紮幾下，尖聲叫道：「放開我！」哪怕滿臉泥汙，也可以看得出她臉色蒼白，簡直要被嚇暈了。

宇文敬德為人最是磊落，見那道人以大欺小，如何能忍。當下手握刀柄喝道：「兀的那道人，快快放了那孩子。」喬南豐雖未說話，手上卻也緩緩拔出了流采劍，站到了宇文敬德的身邊。

北楚兩員大將的虎虎威風之下，那道人卻恍然不覺，反而緊緊盯著顧離，皺眉問道：「你姓顧吧？」他一手拎著顧離衣領，就仿佛拎著一條魚，滿臉嫌惡之色：「你不在金陵好好呆著，跑到此處來作什麽？」

宇文敬德上前一步，正待救人，卻見那小娃娃仿佛終於回過了神，哼了一聲：「你才姓顧！」說著，突然伸出右手，去抓那道人的手腕。她一個小小孩子，手上並無多大力道，這一抓卻頗有一點意思，引得喬南豐也「噫」了一聲。

那道人見這孩子居然身負上乘武功，就知道自己想岔了。江湖上久已無人敢對他動手，他沒有將這小花招放在心上，伸出右手虛指了一指。這一指是劍法中化來，並沒有用勁力，只要這孩子受個小傷，長一個教訓。

誰知那小孩左手四指一並，反手向他右手脈門劃了下去。這四指也是劍法中化來，帶著一種和這孩子年齡絕不相符合的銳利和精悍，招式雖然簡單，卻非常有效。這一劃幹凈利索，顯然是江湖手段，並不是弓馬之道。

殘餘的幾分疑惑煙消雲散。

那道人右手一振，已經把那孩子扔了出去：「既然不姓顧，那就閃開吧。」

眼見那孩子沖著神壇而去，少不得要撞個頭破血流，那孩子卻在空中身子一縮一轉，雖然仍然狼狽，已堪堪避開了神壇尖角，摔倒在地上。這一縮一轉雖然說不上精妙，但是畢竟是一個小小孩子，已頗為不易。

這麽一來，那道人卻也自顧身份，不好再為難一個小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