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説連載 蘭台笑 | 第三卷 第八章（下）

唐七發現似乎又到了破重的時候。這外傷看著嚇人，她當時順勢卸力，其實未傷根本。枷號中閑極練功，勢如破竹地便破了第五重。經脈之中明明空空如也，此時卻仿佛時時有大川奔流一般。這樣一無所有的「虛氣」，走過一個周天之後就有益處，比吃了靈丹妙藥還要管用。她近日練功，發現經脈一虛，自然而然地感到到了周身筋骨肌肉的互相牽製之妙。內力日後如何暫且不知，拳腳暗器已是更上一層樓。出招之時多余的細微動作盡去，招式之快在往日裏連夢也夢不到。若是此時再去戰蔡彥，恐怕未必會在招式上輸了。莫說鬼刃之傷只怕當場就可以化解七八成，就是真傷了養起來只怕也和往日不同。

又隱隱覺得似乎自己每次傷後不久都會有破重良機，不知是不是巧合。

她不知道，這傷病還恰好正是修練窺天的好時機。

蘇家創此功法的先祖既是名醫，更是修道的名士，這功法的妙處正是天地大德曰生。毀天滅地之災之後，天地重修，萬物復蘇，正合了「生」字，此時練功之效何止事半功倍。蘇澤練功二十年，只是他醫術上佳，不要說受傷，連個重風寒也未得過，自然就慢了。

她雖然不知端倪，也隱約知道遇上了大好時機，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修練。殊不知這看在別人眼裏，就是傷重難起。蕭冶一心為自己出氣，連個雜兵也未派，聽憑他自己掙紮。他一個文弱少年，只怕要壞。打的時候唯恐不重，這時候就起了悔意。

趙忱為人十八年，以往都是後悔沒有更兇殘，後悔太兇殘還是第一次。

打人的是他，枷人的是他，現在後悔的還是他。這個滋味從未嘗過，這一嘗，坐立不安。

偏偏有人在一邊寬慰：「殿下，臣打聽清楚了。昨夜擡回去並沒有給他治傷，放下就走了。今天多有人在他門前留藥留物的，未見取用。」

六殿下午後出去逛了一圈，從城北逛到城西，視民如子，連最邋遢的棚戶也進去走了走。回來就發了半天呆。

到了晚間，特意請了蕭冶過來吃飯，表示自己皇命在身，要連夜趕路，這就別過了。想了想，又說：「蘇蘭溪這次我便放過他，不過他還得罪了別人，你讓他一人做事一人當，莫要再連累旁人。」

蕭冶笑道：「殿下寬宏大量，臣敬殿下一杯。」說著自己把酒吃了，又笑道：「蘇蘭溪為人浪蕩，本來也沒幾個至交好友。謝十三一死，剩下的不成氣候，重明放心便是。」

「我知道哥哥是一心為我出氣，我心裏十分感念。」重明也幹了酒，亮了亮杯底笑道：「不過如今大戰在即，這謝十三也是個人才，真死了倒是可惜了。」

「哦？怎麽講？」

「他到此處不過月余，又是一介白衣，竟然盡得民心，」重明慢慢又倒一杯酒，抿了一口方才說道：「我吩咐人去打聽他的形跡，只聽得謝先生三個字，滿城小民都誇贊不已，再要細問一二，人人守口如瓶。如此能耐，朝中可有第二人？」

「若得此人，南雍何足掛齒？」

「舉朝皆說西州，你竟也未忘南雍？」蕭冶喜道：「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

十八歲的少年皇子眼簾輕輕垂了下來，一時看不清表情，只聽他輕輕說道：「哥哥果然真心待我，我以後再不疑你。蘇蘭溪是去了襄陽吧？」又笑了一笑才說道：「哥哥放心，我不與旁人說。」

「我此時方知此人之賢，悔之晚矣。哥哥還是救一救他。」

六殿下雷厲風行，說走就走。走得和來得一樣，猝不及防。

文官得以回城，武將保全首領，都是額手相慶。文官們問起來，武將們都是語焉不詳，顧左右而言他。

望日，蘇蘭溪回城。蕭冶少不得有幾分提心吊膽，沒想到第二日蘇澤進衙並無異色。問起謝十三郎可好，蘇澤笑道：「多謝儉之照顧，身子好的多了，臉上也有了血色。他這條命算是保住了。」這一笑，是全心全意的歡暢之笑。雖然外人不知，蕭冶深知他醫術了得，心裏就越發起了疑，不知道十三郎用了什麽辦法瞞了過去。

也松了一口氣。

又聽蘇澤笑道：「趙忱走了？」

這下換成蕭冶笑了起來：「走了，你小子運氣倒好。」

一時又說起襄陽之事，蘇澤的笑容收了起來，肅容稟了諸事，倒也成了七七八八。到最後嘆了一口氣說：「只是有負少帥所托，這次並沒有見到李崇，只見到了他的奶兄，喚作李未。此人行事滴水不漏，可惜沒有什麽大誌向，不然也應該是個人物。」

蕭冶眉毛一挑：「他怎麽說？」

「想見端王殿下也不難，」李未溫和地笑道：「只需帶一個人來，殿下必然倒履相迎。」

「什麽人？」

「慷慨風流唐七郎。」

蕭冶皺眉說道：「唐七未回南雍？……這麽說，這幾個月鎮南王四處找尋的便是此人。」蘇澤也點了點頭：「此人武勇過人，就是找到了，恐怕也奈何不了他。」一時又說道：「咱們徐徐打探，有了此人消息我當再為少帥南下。」

「還有，我一路前來，只覺得路上城裏乞兒和商隊都多了不少，街市上都是閑人，還有不少武人……」蘇澤苦笑：「只怕……」

「他們都在找人。」蕭冶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