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説連載 蘭台笑|第三卷 第二十一章（下）

远近都是厮杀之声，白泽却充耳不闻。一把长剑使开了去，剑气纵横。只听一片切金碎玉之声，竟然将唐小虫的暗器尽皆挡了开去。唐小虫喝道：「好剑法！」探手入皮囊抓了一把铁砂，正待要撒出去，却见那青年一晃身之间，已经自窗口飘了开去，左手在栏杆上一带，整个人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拉住观潮的左臂，二人一起落在罗三身边。

萧四娘坐在桌边，冷冷笑道：「早听说二殿下武功卓绝，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我与殿下早就讲过，一力降十会，今夜我萧家三百人围攻此楼，殿下武功再高也须走不脱！」

楼内的侍卫所余不过两三人，罗三左手和肋下也已挂了彩，浑身浴血仍然悍斗不休。他左手早已握不住刀，便用甲绦将刀牢牢缚在臂上，一声大喝斩一颗人头，便如一尊杀神一样挡在门口，护住了白泽和观潮，一步不肯后退。唐小虫见他重伤之下仍然勇悍，忍不住叹了口气，：「倒是一条汉子。」手自皮囊中收了回来，站到了萧四娘的身边：「也罢，便等你死了，再对付你家主人。」

白泽哼了一声，突然将手中剑直掷而出，那剑如一道白虹，破顶而出。只听泼喇喇几声巨响，阁顶竟然被这一剑之威斩得破了一个大洞！他片刻不停，左手将观潮向上一掷，右手拎住了罗三的后领，已将二人先后自那洞中掷出。罗三睚眦俱裂，便要纵身跳回去。早被观潮一把拽住：「莫要拖累主人！」

两人正纠缠间，只听一声巨响，白泽也已破瓦而出，夜风下巍然立于檐上，蓝袍飘飘，朗声笑道：「四娘子，我去捉裴无咎，你去也不去？」唐小虫笑道：「你跑一个试试？」白泽笑道：「六姐一起来吧！罗三哥，速去医伤！」话音未毕，一蓝一红两道身影已迅捷无比地沿着屋顶向西而去。罗三激斗之下早已脱力，心知自己万万追不上此二人，看了一眼观潮，喝道：「你去！」

观潮不待他吩咐，早已纵跃追踪而去，边跑便叫道：「叫人！叫程……」喊杀声淹没了他的声音，火光下只见他身体灵巧地在檐上飞奔，转眼不见了踪迹。罗三心知此夜大凶，连忙从怀内掏出信号烟火，点燃了向着白泽远去得方向射了出去。城内火光虽盛，这一道烟火带着尖锐的哨音急飞而上，在夜空里炸开了一道极亮的闪电。

罗三仰头，那一瞬间的光亮照亮了他的脸。

他原本就是一个长相很普通的年轻人，激战之余，脸上身上早已满是鲜血。他紧一紧左臂上的甲绦，右袖抹了一把脸。

风里都是烟熏火燎的味道，他遥遥向西看去，白泽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一股极深的疲惫从身体的最深处泛了上来。罗三低头看了看，右肋下一条伤口又深又长，血正从伤口里源源不绝地涌了出来。他饱经战阵，这一眼看过去心下一凉。只是他向来勇悍，心头念头只略一转，就下了决心。

一刀削下半幅衣襟，罗三将刀叼在口中，用衣襟死死堵住伤口。

眼前发黑，一口血含不住，直喷了出来。罗三仰天大叫：「主人，罗三今日尽忠了！」反身跃了下去。他两把弯刀在手，眉眼里满是狠戾之气。濒死的独虎反身扑向群狼，浑身空门大开，不求自保，只想为白泽多砍杀几个敌人。

「萧四娘，你污我主清白，罗三便做鬼也不放过你！」他的大吼，听在萧四娘的耳朵里，只是嘶哑的呢喃。

别人钢刀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刀也捅入了别人的身体。别人的血泼在他身上，他的血也泼在别人身上。有人扑到他身上，他勉力挥刀，一颗人头咕噜噜滚了出去，滚到素白的绣鞋之下。

血汩汩地流，再也分不出是谁的血。

罗三撒手扔了刀，右手探入怀里，紧紧攥住了一条帕子。

血色的世界暗了，身上泼的热血也渐渐凉了下去。他身上喧嚣的热散去了，几乎有几分舒适。

春天的阳光在他的脸上跳跃，浑身都在痛。他想了起来，原来是他被一群孩子按在泥地上踢打，糊了满脸满身的泥。虽然是孩子，踢打起来却狠绝，后来才知道踢得他断了两根肋骨。

那还是早春时分，空气里带着凉意。他流浪已久，饿了好几天，怎样挣扎都挣扎不开。

他也曾经是军门的小公子，父亲没能从凤凰山上下来，原本见了母亲点头哈腰的族人突然变了脸。两年多后母亲去世，族长来收了屋，将他赶了出去。

他一路乞讨，衣裳越来越破，人越来越瘦。但是他想去凤凰山，去看一眼他父亲死去的地方。那一日离凤凰山不远，在一个小村子里被人堵住。一个孩子非说他偷了东西，引来一群孩子把他围住痛殴。

他虽然学过拳脚，但是敌不过人多。正在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喝道：「住手！」少年人雌雄莫辩的声音，带着几分愤怒：「你们怎么这么多人打他一个！」

压住他的手松了，他勉力抬头，第一次看见那蓝衫子的少年郎。他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在昏暗破旧的小巷子里，浑身仿佛发着光。

「这小子偷了我家的馒首！」一个小孩叫道：「他是小偷！」

「我没有！」他嘶声叫嚷，声音干涩：「是我在地上捡的，脏了的……」

「捡？我I们怎么都捡不到？！」另一个孩子叫道：「他就是小偷！」

那少年郎从身上掏出几枚铜钱扔在地上：「你们捡到过铜钱吗？」

趁着孩子们放开他去捡钱，少年人顺手拉起了他，从怀里掏出帕子，帮他擦干净了脸。那少年人温和地说道：「疼不疼？」

很久没有人这样温和地跟他说过话了。

看他发呆，那少年人又笑道：「你一个人打他们这么多人，不怕吗？」

「我不怕，」他摇了摇头：「我真的没有偷。」

「我信你。」那少年郎向他伸出了手，朗朗问道：「你会是个勇士，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人愿意，」他伸手握住了他的主人的手，放心地笑了起来：「小人愿生死相随。」

桃李春风一遇，江湖夜雨十年。

手松开了。

帕子掉了下来，沾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