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蘭台笑| 第四卷 第四章（上）

謝城是個方臉膛的漢子，身上衣服打滿了補丁，卻並不汙穢，顯然是要兼顧凈衣、汙衣兩派。他正在屋內踱步，見顏峻與常嘯一起進來，心中一楞：「你如何在此？你不是在……」顏峻行了禮，見邊上人多，也並不多言，只是說道：「屬下路上遇到一事，正要向幫主稟報。」

謝城揮了揮手，眾人知事情必有機密，也就辭了出來。

常嘯才一出門，只見適才隨著顏峻的那少年站在院門邊，半仰著頭看天。此人年紀不到二十，身形瘦弱，這一站卻讓人覺得他巖巖若孤松之獨立，讓人移不開眼睛。他心中微動，踱到此人身側笑道：「小兄弟在看什麽？」

那少年人袖著手，輕聲嘆道：「秋風起矣。」

常嘯擡頭看的時候，見天邊幾行秋雁成列，自是從北方飛來。那少年伸手隨隨便便一指，說道：「且看那邊。」順著手指看去，卻見一只孤雁匆匆獨行，發出聲聲哀啼。常嘯凝目看了幾息，嘆道：「飛得竟如此之急，想是要追上大隊。」那少年人看了半晌，淡淡說道：「便是飛得再急，它也再找不到父母兄弟啦。」說著又嘆了口氣：「秋來萬裏客，都是斷腸人。」

也不知為何，常嘯心中又是一動。

八月的陽光浮動，秋葉上的黃和碎金一樣的陽光攪在一起，璀璨耀目。那少年人一雙眼睛幹凈得如水墨畫一樣，目光在常嘯身上一轉，又落到那孤雁身上去了。

「你，是何人？」常嘯忍不住問道：「為何跟在顏峻身邊？」

那少年笑了笑，說道：「我聽說貴幫子弟多有是顧家軍家眷的，常長老可是顧家軍故舊？」

常嘯搖了搖頭：「並非故舊，當年我乃顧帥左軍中一個小小的火長。那夜我吃醉了禦酒，醒過來顧家軍就沒了，滿山都是屍首。後來……無處可去，沿街行乞，便入了幫中。」

「這樣啊，很辛苦吧？」那少年回過眼來看他，眼神柔和至極：「我要去金陵尋人，因有傷，便隨著顏大哥行走。」

正說著，顏峻跟在謝城後面出來，向唐七招了招手。唐七緩步走過去，與謝城見了禮。她和顏峻早已說好，暫且不露身份。卻不料謝城見了她便細細看了半晌，轉頭對顏峻說道：「你這位小兄弟倒看著面善，今夜兇險，便讓他跟著我吧。」

謝城武功卓絕，他這一開口顏峻心中也是大喜，連忙應了，又囑咐唐七了唐七幾句，這才匆匆忙忙準備去了。

到了午後，丐幫眾人奉著謝城一起出門。出城向西又行十數裏，有山如筍。丐幫眾人上得山來，只見山頂上是一個廣場，中間有個高臺。眾門派已來了不少人，已將那高臺團團圍住。見丐幫眾人上山，先到的門派尊長紛紛站起與謝城招呼。唐七戴了個鬥笠，混在人群之中，正要隨著丐幫弟子去西邊坐地，謝城忽然回頭叫道：「十三，你跟緊我，莫要走散。」

昆侖派掌門岑長卿恰在謝城身邊，聽了此言回頭看了看，笑道：「是幫主的子侄？果然好氣派。」謝城也回頭看了看，見那少年鬥笠下微露下頜，顏峻緊緊跟在他身後，這才笑了一笑：「小孩子當不得岑掌門的誇。」

這一夜少林寺、武當山、天師府等大宗門，崆峒、昆侖、終南、羅浮等山門，行腳幫、丐幫等幫派齊至。百虎刀、浣山宗之類的小宗小派也來了不少。倒是蜀中唐門、青城、峨嵋無一人前來。

唐七坐在顏峻身後，細看時人群中有不少熟面孔。她想了想，索性撕下衣襟將臉裹了。顏峻低聲說道：「不必。」唐七並未說話，只是微微搖頭，手壓上了橫絕。

四野風聲漸起，秋葉簌簌作響。再過片時，半輪明月升上東天，把峰影投在廣場之上。各門各派弟子正在安排火把等物，忽然人群如潮水一般分開，一隊人自峰下而來。前面是幾個青年手按佩劍，一路直走上前來，雁翅兩開，陳鳳眠微微含笑，走了出來。

一年未見，陳鳳眠的白發似乎又多了些，顧盼之間威勢更重。他走上廣場上的高臺，向四方團團抱拳，高聲說道：「眾位前輩豪傑，諸位江湖同道遠道而來，陳某有禮了。」說著面向

西、南、北三方長長作了揖。山風疾勁，他聲音清朗，四下裏都聽得清清楚楚，顯然內功也甚是了得。各路豪傑紛紛站起來還禮，有的心急口快的人物已經喊了起來：「陳大俠為顧帥報仇，當真是好漢子！」「正是，正是！如此大事，我等都來做個見證！」「到底是何人加害顧帥，還請陳大俠明示！」「對，對，陳大俠你說出來，咱們一人一刀把他宰了！」

那陳鳳眠立於高臺之上，臉上含笑，等眾人叫喊之聲略略止住，這才又說道：「陳某十四年來，無一日敢忘大帥教誨，無一日不想著承大帥遺誌，收復河山。去歲陳某謀事不秘，未能成事，左思右想卻還是不能忘了大帥的心願。」他眼光緩緩掃過眾人，高聲叫道：「但叫陳某一日不死，便一日不能忘了顧帥之誌。我等大雍的男兒，人同此心！」

眾人聽得熱血沸騰，不少人拔刀叫道：「收復中原，人同此心！」

謝城微微皺眉，回身問常嘯：「唐門的人還沒有到嗎？」常嘯湊上去說道：「適才已問清楚了，並未向唐門發帖，益州各門各派，都沒有收到帖子。」謝城眼睛極快向身後一掃，低聲說道：「去吧。」常嘯抱拳說道：「是。」說著緩緩起身，慢慢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