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北
王燕北

从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笑亦胜愁。初来乍到,想找一个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写字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关照。 ​​​​

小說連載 蘭台笑 | 第三卷 第六章(下)

夏天來了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全亮,林朝陽帶著蕭冶左拐右拐,一路走到城西。這一片都是貧苦人家的土坯房,歪歪扭扭不說,路上穢物,垃圾滿地,積水橫流,空氣裏彌漫著一種奇怪的味道。

兩人在一個小破院子門口停下。雖有院門,墻只有半人多高,實在是什麽也擋不住。最絕的是院內地勢比路上低了兩三尺的樣子,半夜下的幾滴雨自街上倒灌,足足濕了大半個院子。探頭看過去,只見唐七蹲在個棚子裏,拿了一把蒲扇正在扇個小風爐子。

蕭冶揮揮手讓林朝陽走,林朝陽卻好像沒看見,只顧盯著唐七看。蕭冶也忙細看,這一看看出了點門道。

爐子上正在煎藥,他一手扇風,一手拿了個夾子,就著火烤餅子。那餅子甚是厚實,不過只有半個。他烤了一面,翻過來又烤了片刻,將餅子取下來細細啃食。還是斯斯文文的細嚼慢咽,就著旁邊的半碗水,不多時便吃盡了。

又堪堪一刻鐘,藥也得了。兩個人眼睜睜看著他將一碗黑乎乎的藥一飲而盡,又仔仔細細漱了口。麻利地收了爐子,倒了藥渣,舀水將一應器皿洗得幹幹凈凈。殘水仔仔細細地倒在院子一角,細看竟是開了一小片地,不知在種什麽。

蕭冶早就看得呆了,側頭看林朝陽的時候,只見這小子臉上神色變幻,心裏不知在想什麽。

再看唐七,一轉身進了屋內,想是去洗臉換衣去了。

蕭冶橫了林朝陽一眼,將他手裏的東西接過來,獨自一人推門走進了院子。院子裏比他所想的更加泥濘,好在唐七用石頭搭出來了幾個落腳之處,他猶豫一下,踩著那搖搖欲墜的幾塊石頭,走過去敲了敲門。

清亮的聲音說道:「請進。」

猶豫了片刻,蕭冶推門走了進去。

不過片刻,唐七已經換下了葛衣短衫。穿了一件青布袍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以青巾束之。像所有的土坯房一樣,屋子很矮,窗子極小,屋裏很黑。

唐七原本正在理桌上的一瓶花。房中只有一床,一桌,兩條長凳。墻角一個柳條箱墊在兩塊磚上,一扇屏風豎在墻邊。桌上除了一壺兩碗,還有一個用舊竹筒做的花瓶,裏面插了幾支不知名的野花。房間雖然簡陋,卻幹凈整齊,隱約帶著幾分藥香。那一竹筒的花開得生氣勃勃,恰好在一線陽光之下,一眼看過去幾乎發著光。

少年人笑道:「少帥找我有事?」

「蘭溪不在,我來給你送些米糧,」蕭冶定了定神,將手中的半袋子米和幾塊肉幹遞了過去,又猶豫一下才問道:「你還好嗎?我聽說你前陣子病了。」

「病早好了。這是你軍中之糧,我並非軍中人,不可用此糧。」他不接,反而伸手往碗中倒了半碗水,又加了幾片花草葉子進去,推給蕭冶:「少帥走了許久,喝半碗水解渴吧。」蕭冶默不作聲地喝了兩口,覺得這水裏帶了夜息香的氣息,極是清冽。正要開口詢問,那少年已經取了一把薄荷出來笑道:「城北墻角下有一大片,入夏了用這個泡水是極好的,少帥帶些回去吧。」

「這米糧是蘭溪的分例,你又何必推辭?」拿了別人的薄荷,蕭冶就覺得渾身更加不自在起來,手裏的米袋子輕飄飄的,仿佛還沒有那一把薄荷重:「你身子羸弱,一日一塊糠餅,如何撐得下去?」

唐七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手上不停,已將那碗收了回去,放在一邊:「這話說的,城中多少人一日連那一塊麥餅也沒有,不也照樣好好的。」說著看了看天色,又笑道:「天色不早,我還有事,少帥這時回去也正好趕得及議事。我衣食不愁,萬事無憂,少帥不必掛心。」

竟是趕人了。

蕭冶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只得悶悶說道:「若有事就來衙門找我。我若是不在的話,找林副將,郭長史也是一樣的。」謝十三郎微微一笑,說道:「多謝了。」

走回到街巷的時候,蕭冶又聞到了那種不可言說的味道。他想了想,終於辨別出來。

就一個字:窮。

懷中隱約的夜息香的香氣,如此的格格不入。

晚間和眾將吃完飯,林朝陽送手巾把子的時候他擡了擡眼睛,林朝陽說:「沒有留,送到醫館去了。」

蕭冶沈默地擦臉:「明天吩咐夥夫,將城北那邊的餅子做得大些軟些,莫要加糠。從帥府領麥吧。」

一會兒又問道:「今天講到哪裏了?」

林朝陽說:「今天沒有講書。他帶了一群婦人去市上,讓婦人給來聽學的每個孩兒都洗了發。他一一束發正衣,教了拜天地父母之禮。」

「沒有姓的,都讓姓金;沒有大名的,都給起了名。」

「他說,為人在世,當正衣冠,才能畏天地,敬父母,養正氣。」

「他說,便是販夫走卒,也一樣可以活得無愧天地父母,不輸他人。」

一輪殘月慢慢地爬上中天,漫天星光正好。院子裏有一棵老槐樹,綻了半樹槐花。風一吹,一院子都是香氣,香得人心神具亂。

這夏天來的,猝不及防。

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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