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北
王燕北

从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笑亦胜愁。初来乍到,想找一个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写字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关照。 ​​​​

小說連載 蘭台笑 |第三卷 第三章(下)

要活下去挺難的,要死掉,其實也挺難的。來,我們大家一起忘記白澤李崇一段時間吧。

此言一出,竟是當晚就搬到了園內。不過片時,一群鶯鶯燕燕捧著各色家常所用之物魚貫而入,竟是有幾分要常住的意思了。唐七冷眼看去,此人身邊服侍之人,無一不是極美貌的妙齡女子。這園內莫說沒有男子,竟然連一個仆婦也沒有,當真古怪。

三日倏忽而過,那人倒真是個君子,未曾逼迫過唐七。在她醒來的時候兩人彈琴烹茶作樂,還下了半局棋,只不過還未入中盤,唐七覺得困倦起來,袍袖一扶之下攪亂了棋盤,人就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他二人原本是坐在桃樹下,唐七著了白衣,正是一場好眠。她手上無力,也就懶得束發,一把頭發只用布帶略系了系。這一睡,一頭黑發披了半身,不多時上面已簌簌地落滿了殘花敗蕊。

正值鳴琴捧了披風過來為他加衣,那人側頭看了看唐七,問道:「他這次醒了多久?」

鳴琴一邊給他整理衣領袍袖,一邊說道:「今天醒了兩次,早上大約醒了一刻,還吃了半盞茶。公子爺那時候正在打坐,婢子們便沒有回稟。這次醒得長一些,足足有三刻鐘。」看了看天又說道:「婢子這就讓廚房將飯食送過來溫著,他昨晚到今日還未用飯,今日的藥也未吃。」

那人沈吟道:「昨日呢?」

鳴琴回道:「昨日醒了三次,午間那次醒了一個半時辰,早上午間都用了幾勺粥,晚間吃了藥,還進了一盞白水。若是說起來,前日醒了兩個多時辰,與公子爺彈了那許久的琴。倒是彈得一手好曲子。」

「何止是好,」那人嘆道:「何止是好……這樣一個人怎麽就不想活了呢?」

鳴琴欲言又止。

那人冷冷說道:「講。」

鳴琴這才說道:「昨日今日的傷藥,他都未用。」

那人一眼看過去,看到唐七一手軟軟垂在膝邊。這才恍惚想起來,適才下棋的時候偶然見到他腕上傷口並未包紮,一片姹紫嫣紅。心知他這是手上無力,又不肯求人。再過一兩日只怕也就不能站立,接著就是每日昏睡不醒,大約不過再有三兩天罷了。

無力束發便不束發,無力包紮便不包紮。這哪裏是以退為進,分明是骨子裏的萬事不求人,死便死了。

當真是一個狠心的人。

一想起他彈琴下棋之時興致高昂,滿臉都是笑意,心裏就莫名起了一陣煩躁,隨口吩咐鳴琴:「你看好他,加一條毯子。他一醒就來報我。」

誰知這一下午,唐七始終沒有醒來。

到了傍晚,天色漸暗。幾個丫鬟正在商量用短塌將唐七擡回屋內,那人突然踢開房門直沖而出,將唐七打橫抱回,扔在床上。

唐七還是沒有醒來。

那人低頭細看,見床上人雙頰其白如雪,鴉黑色的修眉入鬢,唇色極淺淡。不知夢中夢見了什麽,嘴角隱約掛了一絲笑意,竟是一副有幾分歡喜的模樣。這幾日相處,他已深知此人雅量高致,琴棋皆精,舉止之中的氣派更非常人。如此落落人物,方做得蕭景先的仇人!也難怪姓蕭的使出那等不入流的齷齪手段折辱於他,恐怕要看的便是他狼狽求饒之態。

只是,此人瀟灑桀驁,那一場折辱竟然如春風過眼,連恨都懶得恨,直將他視作無物。

真是令人胸懷大暢,恨不得立刻把姓蕭的拉過來看一看方好。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雖然不大,卻點點滴滴,砸在人的心上。

這園中,只有唐七一夜好眠。

破曉時分,唐七終於醒了。

才一睜眼,那人伸手攥住她領口,將她直拖了起來。只見他眼底布滿血絲,臉上神色看不出是悲是喜,咬牙說道:「求我救你會死?」

唐七面色如常:「是會死啊。」她聲音略啞,這四個字說的又輕又慢,一語雙關,聽得那人手上一緊。正要再罵,唐七微笑道:「我也不過再醒片刻,何必如此粗魯?能與你琴棋相交,已是人生之幸。生死又不是大事,何必縈縈於懷?不如趁春光正好,共謀一醉如何?」

那人咬牙說道:「如此地步,你還要喝酒?」

唐七擺手道:「快些快些,莫要浪擲了春色。」

那人猶豫一下,終於還是將她橫抱而出。那片桃花下有一張短塌,那人便將她放於榻上。一邊命人溫了酒上來,又擺了幾碟果子。唐七執杯飲了一口,頓時眉開眼笑,伸手入懷掏出來一粒小小玉印放於桌上,仰頭笑道:「擾了你這些時候,我身無長物,唯有此印,便贈於你。不是什麽好東西,隨手賞人玩吧。日後……燒了也罷,棄了也罷,區區皮囊,不必費心。」說著索性棄了杯子,執壺仰頭而飲,頃刻間就灌了半壺酒下去。

她酒量原本不差,只是今時不比往日,半壺酒下去就略有些不勝酒力,竟然取了桌上筷子,擊杯長吟: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吟罷筷子一丟,長笑數聲,又仰頭吞了一大口酒。

那人在旁默默看著,終於伸手出去,取了那玉印過來。這是一枚極玲瓏的印,不過方寸之間,比尋常玉珠兒大不了多少。玉好,刻得更好,細看是乃是「不羈」二字。

他擡眼看去,那白衣少年雖是瘦骨伶仃,仰頭飲酒之姿卻如千裏殺人的劍客,萬人難敵的良將一般。一陣風起,吹得桃花紛紛而下,正是千紅一哭,萬艷同哀。他眼睛一熱,低頭再見這不羈二字,心中頓時明白了那少年的磊落心意。

來去由己,不由人。

這幾日的反復思量推敲,頓如笑話。

只聽那少年笑道:「寧可囊中無錢,怎能壺裏無酒?添酒來!」果然文人量窄,這片刻之間便已醉了。他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叫了鳴琴過來低低吩咐幾句,看著她將藥丸推入那少年口中,又餵他喝了半盞白水。那少年吃了白水還笑道:「好酒,好酒,不輸醉沾巾!」

一時又側頭向鳴琴笑道:「惟皇天之賦命,實浩蕩而不均……自古如此。誰又能不死呢,不要哭啊……」

他再也忍耐不得,一轉身穿花拂柳而行,推開一扇小門,進了一個小小的佛堂。

他取了三支香供在佛前,這才在佛前緩緩跪下,頓一頓,說道:「列祖列宗在上,父母大人容稟。不肖男蘇澤今見此一人。他並非楚人,實乃雍人,此其一也;他身無內力,並非武人,此其二也;澤百般試探,此人不辱其誌,並不曾開口求澤救命,此其三也;此三事,皆乃當日父母大人所囑三不救。不肖男在此稟明父母大人,這便出手救他。還望列祖列宗護佑,令澤救得此人性命,不墜我蘇氏名聲。不肖男澤頓首。」說罷一叩首。

停了停,又說道:「此人性最不羈,不肖男出手相救,實不圖他日後報答。此事母親大人當日囑咐過……兒今日方知此言非虛,世上竟有此事,兒終有此日。」說著叩頭下去,叩罷又說道:「蕭賊與此人雖有大仇,我觀此人之意,未必將此事放在心中。如今稟過祖宗,蕭賊之事澤一肩而擔之,與此人無渉。」

說畢又再叩首。叩首畢這才起身朗聲說道:「此人慷慨豪邁,澤實不如他。父親大人當日教誨,兒不敢忘。這便去了,待救得此人性命,再來叩謝列祖列宗。」

出了佛堂,這才茫然想起來,並不知此人姓名,也不知年紀籍貫。

竟是,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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