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蘭台笑 |第三卷 第一章（下）

那小乙哥聽了卻是一楞，須臾之後方向著宋十背影行了個大禮，叨念道：「謝十爺點撥。」見宋十已經走得不見蹤影，這才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回去了。

這邊宋十才剛進院子，就見院內拴馬樁上栓了幾匹健馬。這馬膘肥腿長，鞍轡鮮明，馬鬃馬尾細細編了，想是平日裏照料的甚為仔細。他心中一緊，卻不急著進去，反而拐進了值房。果然才剛進屋，評事王廣的小廝和平就湊上來小聲說道：「京裏衛所的大人，說是奉了小王爺的令前來審劫了歲貢的盜賊。我主子和今日值上的兩位斷官陪著呢。」

原來長安是前朝舊都，原有一套衙署。大楚雖然定都雍州，畢竟西域未平，南雍仍在。到底留了幾署未撤，大理寺便是其中之一。大理寺本就分了左右，少卿在幽州一人兼顧兩寺。本地雖有司丞主持，到底少了撐腰的主官，凡事只要與地方糾纏，就難免職責不清，瞻前顧後。這幾年愈發蕭條，地方大案直進府衙，疑獄直報少卿，這長安大理寺的案子也就越來越稀少，都說過幾年少不得半入京中，半歸府衙，這長安城內的大理寺也就可以關門大吉了。

宋十想了一想，問道：「寺丞大人呢？」

「已經派人去請了。」

宋十笑了：「既然如此，你且進去伺候，什麽也不必說。」說著搖頭晃腦地走了。和平知道這位寺正大人年紀雖輕，卻是京中直放下來的，寺丞大人也要忌憚三分。連忙應了，弓腰疾步往堂上而去。

宋十看著他去了，這才在案上取了半支殘燭，拎了食盒，向後頭寺獄而去。

寺獄原是前朝詔獄，修的甚為氣派。雖然如今寺內蕭索，多有別的衙門人犯送至大理寺代為羈押的。劫歲貢的盜賊便是邊軍、巡防、府衙幾處擒獲，都不肯審問口供，倒都送來大理寺羈押。與那拐子盜賊之流關在一處，一眼看過去寺獄竟然半滿了。

宋十卻未停留，直走到寺獄最深處，進了一處鐵門，又沿著石梯向下行了一程，走入了一個狹長的走廊。他略停了停，就著油燈點點亮了蠟燭，等頭發花白的駝背老劉蹭到了，才問道：「如何？」

駝背老劉低著頭，啞聲說道：「老樣子，沒動靜。」說著自腰上掏出一大團鑰匙，搖搖晃晃地走在前面，打開了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待宋十進去才將門鎖上，自腰上摸出一個酒葫蘆，狠狠地悶了一口，嘆了口氣，一搖一擺地蹭了出去。

一點燭光照亮了不大的囚室。

墻角靠坐了一個人，右腿微曲，右手搭在膝上。頭仰靠在墻上，頭發遮住了半張臉。這個姿勢看上去懶散愜意，可是宋十看了卻是一驚。

姿勢竟然和早上一模一樣，連宋十塞在他手內的饅首也仍然握在手中，不曾動過。

宋十連忙搶上去，才剛一摸他的手，便覺得滾燙，果然是起熱了。一早來時只聽他咳嗽得比往日略重，所以今天才煎了一劑風寒藥來，卻沒料到這病來得如此兇猛，恐怕尋常風寒湯藥難以見效。宋十咬了咬牙，還是將那藥取出來，小聲說道：「來，把藥吃了。」

那人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有聽見。眼睛明明半張著，卻沒有轉過來。宋十知他鐐銬沈重，恐端不起碗來，索性將碗湊到他嘴邊，說道：「吃了藥便能好些。」

等了須臾，那人略略張嘴，宋十果然將藥一口一口餵了。忽然摸到食盒內的梅脯，心裏一動，取了一塊出來，輕聲說道：「吃一粒梅脯，去去苦吧。」

那人眼睛似乎略略動了動，停了一停，說道：「多謝，不必。」

宋十將他手中饅首取了，將新買的塞到他手中，方才說道：「還是要努力吃一些。」

這名人犯是十幾日前永安侯親自押來，吩咐說：「就關著，過幾日我自會遣人來審。還要寺正親自看管，莫要讓旁人見到。」這話一說，心照不宣。宋十果然將人關在地底，親自照看。原以為侯爺這是要挫磨此人，誰料侯爺咳嗽一聲，冷笑道：「我知道你們的門道，一上來餓上三五日。說不定還要把人卷個席子豎在一邊，又或是用個土袋子壓上半夜。這些阿臜手段一概不許用，飯食飲水也要潔凈，莫要辱他。」

宋十心裏了然，一時想了一想又說道：「侯爺放心，下官定然料理妥當。一會兒便著人去安置幹凈的桌椅被褥，必不叫他吃苦。」

永安侯爺冷笑道：「不吃苦來詔獄作甚？難道是來享福的？我知你這裏有一套前朝的玄鐵鐐銬，便將他好生鎖了，免得他逃走。一應飲食坐臥，與大牢一樣便是。」

這短短一段話幾起幾落，說到最後原來還是得罪了侯爺。那玄鐵鐐銬極沈重，自鎖住了那人便極少動彈。在這地底暗無天日之處，多少大盜三五日就痛哭流涕以頭撞墻，這人卻一聲不吭撐了十余日，人品雅正，又極愛幹凈，看得宋十暗自稱奇，也就慢慢地越發照看他。就連飲食，也悄悄將大牢的硬餅子換成了新鮮的饅首。

宋十勸了一回，那人姿勢未變，眼睛卻慢慢合上，聲音帶著一絲嘶啞說道：「我無事。」

宋十看著心焦，卻也知道自己在此處已經呆得太久。外面堂上還有京中王府來人，只得囑咐道：「你多少吃一些，我晚些再來看你。」

那人微微搖頭。

宋十正要追問，忽然身後有人笑道：「原來寺正大人在這裏還藏了一個要犯。」說著厲聲喝道：「帶走！一並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