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 All My Cats：溫柔、困惑與絕望

我們一家感到幸福的時刻，是當五隻貓咪和我們一起爬上床時。 貓咪就是我們的孩子。不過，當貓咪從寒冷的夜晚中恢復，暖過身子，就會開始摔跤並互相追逐。它們在窗簾上搖擺、在房子裡來回爬行，您會聽到貓頭撞向櫃子或椅子的聲音。他們在廚房裡競足，從椅上拉扯我們的衣服和內衣、從廚房里扯下毛巾，拉出我們的鞋子和拖鞋並互相爭奪，然後跳入羽絨被下面，在黑暗中掙扎，將自己纏得像顆小球，把桌上的東西都砸了。

New Direction 在2019年年底出版捷克作家Bohumil Hrabal （1914-1997）的英譯本All My Cats。之前只讀過他的《過於喧囂的孤獨》，雖然看的是中譯本，仍然感受到文字間的震撼。《我的貓咪們》是一本不到七十頁的小書，我在幾次上下班通勤間看完。書裡寫的是1965年，Hrabal 在Kersko買的小屋，養了五隻野貓。在布拉格時，他可以專心寫作，在Kersko則不斷玩貓。

我跳上公車，整整一個小時穿越白雪皚皚的鄉村，想知道貓咪是否還活著。當我下車時，已經膝蓋無力。當所有五隻貓跑來見我時，我會將牠們一個接一個地聚集在我的手臂上，並將牠們按到我的額頭。貓咪以某種方式治癒了我的宿醉和抑鬱。

洋洋灑灑地寫著他對貓咪的愛，至少在第一節。不對，是只在第一節。

事情在第二節急轉直下。貓咪開始生出小貓咪，把東西弄得雜亂，也將Hrabal的生活弄得一團糟。他開始感到恐慌。這時，他老婆，就像書中常會出現的旁白，問他：「你要拿這些貓咪怎麼辦？」。這句旁白在書中不斷出現。在他與貓咪相處預約時，在他對貓咪感到燥鬱時，在他開始對貓咪動手時。

某天，我重拾心情漫步到林間小棚，發現小貓們正在煤堆玩耍。不一會兒，牠們的母親帶著一隻小兔出現。這隻被恐怖癱瘓的小動物在發抖，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兩隻母貓只站在那。當兔子試圖逃脫時，醜陋的老貓將她擊倒。這隻小動物只能無辜地坐在那，由兩隻母貓嚴厲地看守，就像法院裡已被法官判刑的兇手。

我也站在那，就像那隻小兔子，因為我一生中經常被指控我沒有做過的事情，被指責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我的存在，因為我喜歡笑，而人們從不為此原諒我，並譴責我 ......小兔子驚恐地尖叫著。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但那一刻，我知道一件事：如果我擁有一支步槍，我會非常滿足地射殺那兩隻貓。我不會將牠們埋在墓地，而是扔到垃圾堆上......小兔最終死於恐懼，死於牠所見到的，而牠只想要生存，貓咪卻犯了自己不會承認的罪行。

於是進入愛貓人士請迴避的段落：

當我的妻子離開自行車去購物時，我拿起郵袋，走到那隻老貓坐著的地方。我俯身拍了拍牠，彷彿還在夢裡，爬進了我打開的袋子。我將袋口轉了一下，跑進樹林。我用力揮舞著袋子和裡面的東西。我聽見極大的呼氣聲。我感到驚慌：如果我甩出去時，那隻我曾經愛過的貓會否還活著嗎？ 然後我拿了斧頭，把鈍器硬敲到牠的頭部所在位置。敲下去後，我感覺到頭部被壓碎。牠已經死了。

Hrabal 將一隻隻貓殺死。在處死一整批貓後，冒罪惡感同時讓他開始考慮自殺。目前不清楚Hrabal的自殺衝動是否真的源自於他殺死自己喜愛的貓咪的罪惡感，還是與更深層次的痛苦有關。看過《過於喧囂的孤獨》，就知道自殺經常貫穿在他的作品中，而死亡的原因往往來自於內心更深層的絕望。基於這個原因，甚至有人懷疑Hrabal在1997年的死亡是蓄意的。當年，Hrabal爬到五樓的窗邊餵鴿子時，失足掉落死亡。

All My Cats 可以讀出各種隱喻，但無法就此認定是作者刻意留下的。例如曾經喜愛的貓咪，「卻犯了自己不會承認的罪行」，可能對照大屠殺時的執行者。60年代，捷克斯洛伐克禁止Hrabal的所有書籍，但他卻在70年代後期，走向與政府一致步調的道路，並被同輩人所唾棄。All My Cats 裡頭對自我感到的羞愧、痛苦與罪惡，可能也反映著他自身。

貓，作為現代人共主，同時發展出各種貓星人的詞彙以表達人們對貓的熱愛。人們對貓的想像(部分則是實際經驗)，讓社會對於虐/殺貓的反應與虐/殺人逐漸同步：人神共憤。貓的可愛，無辜與缺乏能動性（這樣看從什麼角度而言），都讓牠一開始就站在為人喜愛與同情的位置。而Hrabal 的回憶錄將貓咪，這個被現代人如此喜愛的動物，變成溫柔而困惑的對象，最終變成悲劇。

對我來說，還有一個較震撼的是最後一頁配圖

X! 貓是真的？

各大書店網站有許多關於讀者以為這是一部愛貓絮語而被騙購買的留言。All My Cats的書名，搭配充滿文藝感的封面，坦白說我也是其中一人。分享兩則Amazon上的review，我覺得很有意思：

This book could be used as a lesson about what can happen if you do not spay and neuter your pets. Written at a time when it was more common to rid oneself of unwanted kittens by drowning them than to prevent pregnancies, this is the memoir of a man who indeed loved cats, but did not know what to do when he faced the prospect of being taken over by them. His anxieties drip through his long and agitated sentences.

I thought this was going to be a 'feel good' book about cats. I was so wrong. If I had only read the description a little more carefully, I don't think I would have chosen this book. No … “I don't think isn't strong enough, I would not have chosen this book.

//小記：內容情節是我讀英譯本直譯，要準確理解還請自行回看原著。特別將@askender的活動翻出來，希望活動可以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