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塔人【vaigoup1906】
鐵塔人【vaigoup1906】

我希望是一座艾菲爾鐵塔,眼界像塔尖一樣高、胸襟像塔座一樣寛、毅力像塔身一樣堅。

【兩岸四地跨域浮生錄】第8章:鐵幕留痕(下)

對比姑丈家,姨丈一家的生活條件真的有很大落差,如果沒有我媽每年農歷新年帶來的大量物資,相信他們的生活會更艱苦,這些物資包括男女裝棉內衣褲、襪子、毛線、大量布料、各類日常生活用品(像肥皂,爽身粉,毛巾,牙刷,洗衣粉,牙膏等)、不同的食粮(奶粉、麥皮、阿華田、糖、食鹽、調味料、白米、生油、糖果、花生、瓜子等),和藥物(保濟丸、白花油、花塔餅、萬金油、消毒水等),這些東西今天我們在任何一家超市都有,但那個年代中國的國營商店裡賣的沒幾件東西,甚至很多店連燈都懶得開,裡面多是暗淡無光的!

姨丈家位於海珠區內的兩條巷的交界,所有屋子一間接一間沿著巷子而建,來回的人流很頻繁,所以外來的嘈雜聲不少,晚上會清楚聽到路過的單車和人的腳步聲,天剛亮又被收糞便的車鈴聲吵醒,他們屋子有三層高,但面積很小,地面那層平面只有兩張雙人床大小,白天主要用作吃飯和聊天,晚上把兩輛單車放進來,剩下地方會架起一張床開舖睡覺,往二樓的樓梯旁有一個加建的小廚房,那個廚房真的小得可憐,只可夠一個人做飯,而且盡頭還要分出一塊用來洗澡,但厠所在哪?很抱歉沒有,想大小便勞駕請到五分鐘路程的公厠去辦。二樓面積開始變小,大概比一張雙人床大一點,三樓面積更小,只能容納一張單人床,但還好有個屋頂平台,可以出去看看街景和涼衣服。姨丈一家六口就住在總面積加起來大概只有五張雙人床大小的屋裡,比姑丈那兒的三套間有浴室帶厠所的環境,條件相差太遠。

姨丈有四個孩子,三女一男,男的排行第三,姨丈是個理髪匠,為人非常樂觀,常見他都是開口大笑兼氣如洪鐘,所以有「大聲公」之稱號,他在自家門外4平米的空地上擺攤理髮,生意隨著天意而行,客人有多少做多少,收入不穏定但時間自由,姨丈喜好中國象棋,常到人民公園看高手下棋而樂而忘返,這是他最主要的免費娛樂,其次便是聽電台的廣播小說,所以他的生活真的非常簡單,是鐵幕下生活的一個快活人。

姨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經常為兒女的事操心,加上國家政策不時變動和姨媽的政治成分不好,她經常害怕不停的政治運動對家人會造成傷害,所以很少見到她會開懷大笑,她在地拖廠上班,由於工資不高生活十分儉樸,不過我媽每年會留些港幣給她收起來,一方面出於姐妹情誼,另一方面用作我們留在她家那10來天的食宿開支,當年的港幣很受歡迎,很多人在做黑市買賣,手上有些港幣對生活有很大裨益。

四名子女中只有幼女(妙芬)在學,其他三人陸續被下放到農村去,最先是大表姐,她的性格跟姨丈很像,有「大笑姑婆」之稱,她被分配到的生產大隊不知在那裡,但無法回家便是事實,年中只靠書信和家人溝通,但一去以後只回過廣州一次,有次大表姐在信中透露要與一個行動不便的對象結婚,此事姨丈沒有什麽意見,但姨媽大為反對,但大表姐仍堅持與他成親,後來姨母請我媽出面勸阻,希望女兒可以回心轉意,但由於兩地相隔太遠,長輩施加的壓力發功無法到位,最後大表姐在那兒結婚生子,從此植根他鄉。

表哥其後被分配到部隊去,在南方軍區某駐地,一年可回家一趟,我曾見他穿著軍服坐火車回來過春節,但沒有從軍,遇上改革開放重新入校進修無線電工程,後來更投身教育行列,與人合作辦起成人教育來,生活獲得極大改善。二表姐身型瘦長,是個美人兒,有個甜美酒窩,頭上兩邊梳起長辮十分漂亮,她被分配到的地方不遠,而且時日很短,沒兩年便調回廣州,可以在家裡與父母和幼妹生活,而且很早便談戀愛,那些年很多青年情侶喜歡到珠江邊的長堤談心,我和妙芬常常隨後跟蹤,好奇看看他們去那裡,那是個無聊但覺得好玩的玩意。

妙芬和我同年,她健康看似沒啥大問題,但就是營養不良,由於廚房內洗澡的地方太小,姨媽會在家門外的空地上用大臉盤為她洗澡,有次就在姨母幫她洗澡的時候,看見妙芬的屁股上好像長出一條尾巴,這條尾巴大約有中指那麽長,還會左右晃動,很快也給姨媽看見,看她很驚訝地叫姨丈快點從廚房的煤爐旁拿火鉗出來,火鉗一到姨母用鉗子把「尾巴」夾住,那條尾巴從妙芬的肛門內給拉了出來,而且越拉越長,最後整條長度足足有一尺長,那是一條大蛔蟲,然後姨媽用鐵鉗夾到煤爐裡把蛔蟲燒掉,原來妙芬的營養不良是患了蛔蟲病,難怪我媽帶來的藥物中放了很多花塔餅,因為那是一種給兒童吃的「杜蟲藥」。

當妙芬長大後,嫁給一個當公安的青年阿旋,婚後有兩個孩子,都是男的,他們常常在學校向同學炫耀父親是公安,而且每當爸爸有空時,父親都會開警車載他們去兜風,一臉威風的樣子,羨煞很多在旁的小朋友,這家人也變成了特權階級。有一回星加坡的大舅舅回鄉探親,阿旋竟然公器私用,用警車來接送大舅舅來回機場,其實老人家心裡一萬個不願意這種安排,他對我說寧願打的都不想坐他的車子,但阿旋為了顯示他在社會上的超然地位,硬著要擔負這個任務,雖然有些人坐上警車會覺得很威風,但大舅舅並不這樣認為。

最諷刺的是,共產主義的中國標榜自己是個無產階級的社會,但其實階級劃分卻十分明顯,只要看到我姑丈和姨丈兩家人的生活就可以明白這個道理,在同一個城市裏的兩家人,一個可以有三套間的家居,另一個連小孩洗澡都要在家門外街道旁進行;一個可以在家裡完成大小二便,另一個要跑5分鐘的路程去找公厠才可完事,還要每日天剛亮爬起來,提著糞桶來迎接臭氣薰天的糞便收集車到來; 一個子女可以和雙親一起生活,另一個三名子女要下放到異地農村去;一個幼子生活物質無缺,還經常惹事生非,另一個的孩子營養不良,物資要靠海外的親戚幫補,我姑丈已經不是什麽大人物,生活條件都比一般人好,但相對那些高幹紅人,社會階級和身份地位比我姑丈還要高貴得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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