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塔人【vaigoup1906】
鐵塔人【vaigoup1906】

我希望是一座艾菲爾鐵塔,眼界像塔尖一樣高、胸襟像塔座一樣寛、毅力像塔身一樣堅。

【兩岸四地跨域浮生錄】第4章:井底外之蛙(上)

中國在沒有推行經濟改革之前,可說是一個封閉的國度,在這個鐵幕內生活的人,除了知道多少關於蘇聯的事之外,對其他國家所發生的事,與外國真實的生活情況都是一無所知,至於他們所能接觸到的資訊,都是經過當權者嚴格篩選和歪曲了的東西,只有少數有港澳或海外親友的家庭,才可從親友口中知道一些外界的真相,所以在80年代之前,中國大陸的老百姓在共產黨統治下像是一群井底之蛙。

當年我媽一人抱著我哥跑到澳門獨力生活的確不易,所以在我出生後不久,曾經讓我在廣州住過一回,直至她認為身體狀況和工作環境容許之後,才把我從廣州接回澳門來,我就像其他十多億中國人一樣生活在這個鐵幕裡,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我只是一隻小青蛙活在一個狹窄的水井裡,幸好這段時間不是很長,到了要上幼稚園的時候,記得我已經回到澳門,成為一隻井底外之蛙了。

至於在廣州住過那段日子,由於年紀太小,那時的生活只能掌握到零碎的片段,但這些寶貴的經歷也讓我的童年生活多了不少趣味。父親在一個阿姨家跟一個叔叔合住一個房間,其實不能說是房間,那是在阿姨房間上加蓋的一層閣樓,平日是他的正常居所,每當我媽回廣州時,父親就在我姨丈家留宿幾天,阿姨屋子內所有牆壁都貼滿了海報裝飾,那些海報有些是毛澤東站在山上遙望前方河山,有的是工、農、兵三排人雄斗斗往前踏步,有的是笑逐顏開的農民圍在滿車豐收的穀物前敲鑼打鼓。

圖片來源:photophoto.cn

阿姨的名字已經記不起來,但她的工作單位頗有趣,那是一家規模很大的餅乾廠,我相信她在廠裡是老大姐,很有地位,不然她不會有權力可以把我帶到廠裡去,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我坐在流水作業的輸送帶旁,那些香脆的餅乾源源不絕地在我面前經過,我還可以隨意抓起來吃,品質非常好,那是專門為出口而生產,就像大白免奶糖一樣運到海外銷售。

父親是廣州一家國營理髮店的電工,他也很喜歡把我帶到店裡,工友們穿的都是清一色藍色或灰色的工人裝,有的身上還扣上一枚毛主席的胸章,他們的裝束與外面大街上的人群沒有兩樣,像是藍色長河中漏進來的幾點小蝌蚪而已,其實理髮店並不大,沒有什麽電器要我爸修理,他在店裡逗留的時間也不是很長,後來才知道他的主要任務是要鑽到地下防空洞去做維修和補養工程,時間到了才按時回到理髮店下班。

當年全國老百姓在計劃經濟的控制下,除了特權階級外,在物質生活方面,沒有誰可稱得上是富有的,有時糧票和布票用完了,就算你口袋裡有更多的錢,也買不到東西,父親由於是一個人過活,單身生活花費不了多少,常常都有多餘的糧票和布票剩下,他都很慷慨送贈他人,記得在某個早上,父親帶著我排隊買早點的時候,前面一個叔叔帶不夠糧票,雖然錢是足夠,但沒有相當數量糧票配對是拿不走東西,父親二話不說便從口袋裡湊足數量的粮票給他。

單車是當年絕大部分中國老百姓通勤用的交通工具,在上下班時間,數以萬計的單車在馬路上跑,而且每個人的服飾都是統一的藍或灰色,如果用今天的無人機來拍攝直播,那會是一幅多麽奇妙的景象,如果你能在現場親身感受到輪子與地面的磨擦力,聽到身旁連接響過不停的單車鈴聲叮叮的響,這更是一個立體的、有生命氣色的動態畫面,爸爸習慣把我放在後方座位推著車子走,有次前方有人掉了東西在地上,我爸立刻高聲呼喊道:「同志,你掉了東西啊!」,這種中國特有的人文生態情景已經不能再復現眼前,只能留在筆墨之下字裡行間。

圖片:http://www.gdyssy.com

在我們兩兄弟之間,總覺得父親是疼我多一點,難怪母親有時候與他產生某些矛盾的時候,都會叫我幫她去勸一下父親,我也覺得老爸愛聽我的話,相反哥哥與他沒來兩句就產生意見,最終多是不歡而散,表現父親疼我的另一幕,莫過於某年春節探親時,父親在房間裡放了一個透明兩尺高的大玻璃瓶子,裡面全是零錢裝滿一瓶,原來他為了逗我高興,每天回家都把口袋裡的零錢掉進瓶子裡,全年下來便把瓶子裝得滿滿的,是準備用來送給我作新年利是錢,但那天他只是把我帶到房間裡,忘了為何哥哥不在場。

父親單身漢式的生活直到我小學畢業前才結束,有天我媽接到來自廣州的一封電報,說父親剛在醫院動了手術,肝硬化之下把壞死的部分切除,這是一趟大手術,我爸身上從此留下了一條6吋長的疤痕,我媽雖然沒法立刻回去看望左右,但想到丈夫在遠方沒人照顧不是辦法,於是勸父親趁著這次動大手術機會,馬上向工作單位申請到澳門來,好讓妻子可以照顧身體,結果真的得償所願,我還記那天父親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一幕情景。

我媽是一家小型珠綉廠的收發文員,除了懂得針線功夫外,還要像會計一樣要把每天的收支結算清楚,可謂是文武兼備,這家珠綉廠門店坐落在沙欄仔街的一個拐彎處,對面開了一家茶餐廳,左右兩邊各有米舖和雜貨店,交通頗繁忙,門外還有一個賣水果的攤子。大約是下午兩點半,一個短頭髮,面容熟識的中等身材男人出現在店門前,他身上帶著的行李不多,肩上掛著一個尼龍質的網狀袋子,手上提著一個旅行袋,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叫了我媽的名字,當日是一家人重聚的開始,也是宣告我媽與丈夫分隔15年夫妻生活結束的一天。

那天父親是從關閘的關口進來,我媽早已吩咐他來到澳門出關後馬上打的過來,父親說那天是他此生最難忘的一天,除了新款汽車數量多得從來沒看過外,光是看到街上餐廳櫃廚擺著的菠蘿包和蛋撻已令他不自覺地流口水,還有一大堆款式新穎的女裝在服裝店的櫉窗展示下,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最震撼的感覺,或許我們真不能徹底體會到他的感受,因為我們習以為常地生活在一個物質比較富足的環境裡,對於一個來自什麽都要配給的人來說,那是多麽不一樣的新奇,就像今天北韓的老百姓,突然間讓他們出現在首爾繁華的大街上的反應一樣。

這種物質生活落差的強烈對比,也給我給下兩個頗為深刻的印象,小時候每次回廣州過新年,姨媽一家都把一年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招呼我們,劏雞殺鴨在所難免,還有親手弄了一大堆過年糕點,有煎堆、油角和巨型的肇慶果蒸種等,但這些豐富的食物,一年就只此一次而已,不記得是那一年的春節回廣州,我和親友的小孩在街上玩,不在意的跑到鄰近的小巷去,這下可慘了,因為很多小孩看到我們的衣著,就跑過來挑釁我們,一邊叫著「香港仔、香港仔」,一邊糾結起來堵著我們的去路,感到他們的來意不善,我出其不意揮拳打了一個帶頭惹事的頭目,然後馬上拖著同伴發足狂奔,輾轉跑回姨丈家裡,幸好他們來不及反應就給我們擺脫了。

為何會發生以上的插曲,主要是當年的中國真的十分貧困,很多人的衣服都是縫縫補補,而且都是同一樣的服式,而港澳兩地的人衣服無論如何總比他們光鮮一點,所以在他們某些人心中產生了嫉妒,凡是看到一些港澳來的小孩沒有大人陪同,如果碰上一些屁小孩,他們都會過來惹你麻煩,讓你身上掛一點彩,這種經驗也讓我的姨丈嚇了一跳。

姨丈是理髮匠,在一次春節的高興日子裡,他很用心地為我理了一頭美髮,完事後拿著鏡子給我一照,從鏡子看到我的頭髮梳理得光亮整齊,還在右邊分界,那一刻我抓狂了,心想這個頭除非是用來見毛主席,否則我真不敢出門,遇上了屁小孩我不單止身上掛彩,恐怕我的頭也會受罪,說時遲那時快,在下意識直覺反應下,我用雙手立刻把漂亮的頭髮瞬間抓成了一堆亂草,姨丈還來不及反應,只聽到他大叫一聲:「喂」,但他想阻止已經太遲了!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