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如果过年从来无关好事或者团圆

最近实在太忙了，工作非常非常多，学业和研究上任务也好重，实在是做得头昏脑热的，上来写写字。

在我关于小时候的记忆碎片里，过年是非常奇妙的时间点。

主要是因为有落差。在道听途说的生活经验里，别人家的年往往都是团圆的、温热的、亲密的、和谐的。但我从小就总结出了一个规律，我的爸爸妈妈一到过年一定会打架。

总结出这个规律的那几年，我家里在开招待所。

每年的年夜或者年夜附近，更多的时候往往是年夜当天，他们都会大打一架。

比如，有一次除夕夜刚吃完饺子，我、爸爸和妈妈在家过年，那年姐姐没有回家，我吃完之后帮家里人收拾饺子，妈妈要把饺子放在冰箱里，爸爸不同意，觉得热的饺子放在冰箱很费电要放凉了再放。他们因为这件事在除夕夜那天只有我们三个人的家里把盘子摔碎了一地。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不是难过，应该是难过的吧。那一次打得很凶，印象深刻。

还有一次是过年之前，家里的招待所大扫除，爸爸和妈妈在楼上一起打扫，我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妈妈挨打。然后我在心里默默印证，“恩，对，到过年了，他们要使用自己的打架quota”。第一年、第二年的时候我还难过，也很怨，我觉得他们一直都在努力实践的是毁掉我心里所有和“美好”相关的意象。小时候每年过年前一个月我就开始想，今年可不可以不打架呢，我只是想过个好年，好像年年都落空，我也记不清楚了。后来其实也不怨了，只是想逃，应该是因为后来就这样慢慢习惯了。

妈妈挨过很多打，但是我印象最深的是，她有一次踩着梯子换灯泡，爸爸在旁边，梯子突然中间的连接条断了，她从梯子上摔下来，她和我说，爸爸当时就在旁边看着，甚至都没有过来拉她一下。

我妈妈其实是细腻的人的，即便她看起来粗粝，是坚毅的劳动女性形象，我姐姐也一样，她也是自诩女性主义的我千帆历尽仍然在各种流派的女性思潮维度都无法指摘的令我敬佩的女性榜样。我很少写这么长的句子，可是讲真的，我见过很多女性，也参与过很多女性主义的运动，接触很多女性主义者。我妈妈和我姐姐从不标榜这一切，但她们在这层面上独立自我和独立思想常常令我无比惊讶，即便从没和她们表露过这些。

妈妈记得最深的，似乎都是爸爸不再爱她的证明。妈妈摔倒时我并不在，她和我说，她在地上躺了很久，才自己慢慢站起来，这个过程里爸爸在一旁，仿佛她只是一团缠绕的空气。从梯子上摔下来之后很长时间妈妈腿脚都不好，我觉得她当时一定很疼。

从小到大，和“美”相关的意象在我的生长环境里被不停打破。我觉得年是美的，可总有无止境的争吵和大打出手，我觉得爱是美的，可爱似乎只带来脆弱伤害；我觉得善良是美的，可善良百无一用。这三件曾经的我深信不疑的事，在我年复一年的努力里渐渐又令我不再认同。可能因为这样逃离了家几年，才重新能为自己构建出一个新的可供栖居的生态。只要不回去，我就还有一个可以躲避的即便是乌托的乌托。

其实一直都很庆幸的一点在于，即便我的家庭畸形而暴力，但它毫不封建。我和妈妈说过我可能不结婚、不生小孩、定居在国外，妈妈全都毫无异议。她也知道她的想法不可能左右我。我的家庭也并不重男轻女，我和姐姐从不因为自己是女性而被家庭里的老人嫌弃。“女性”身份带给我的最大的弱点是力量上的差距，所以长大之后我做大量的运动，尽最大努力变得强壮，也像溺水者渴望空气一样渴望各个维度的独立。

姐姐也一样，姐姐始终是一个对我来说独一无二的女性榜样。她像一只被塑料细丝牢牢缠住的鸟， 不停地同命运挣扎，或者说搏击。生活带给她的灰蒙蒙的颤抖着泥泞的雾气，可她是我见过最绝望但最坚定的探险家。该怎么和人形容她身上的气质呢，她是绝望的，是一种依然善良、坚毅，随时准备好殊死搏斗的绝望感。

其实常常听到很多对像我这样的小孩的定义，妈妈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未来寻找伴侣一定要注意家庭，家庭有问题的不要和ta在一起。妈妈和我说这些时，我问她，“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是被挑选之后有问题的那个”。妈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家庭给予我的很多偏执、坚持，或者我从未感觉到的畸形是我无法给任何人的承诺。我无法进入关系，不知道怎么进入关系，害怕伤害他人，也害怕被伤害。我不知道未来该如何和另一半讲述这一切，是不是在待价而沽的商品市场里必须final sale的残次品。

如果是的话也没有办法。所以最后留给我的只有不停地工作，尽力用世俗意义下的名誉橱窗武装自己，就这样一步步似乎不可避免地成为workaholic。

就是没有办法呀，事情都这样发生了，it's all just luck. 从前我真的怨，每次痛苦都在问为什么是我，平静下来也觉得还好，总归有人要托生在这种环境里，是我也蛮好的，如果其他人有更好的生活选择，何必让他们受这些苦呢。

（可能是因为在matters并没有人认识我 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一个认识我的人这个平台上的我自己 所以很多文字我都完全没有压抑情绪宣泄 即便明白在读者的角度这是不够适读的 但是对写作者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吧 如果你偶然在这里看到我的字 谢谢你愿意倾听它）

祝我们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