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果
草果

记录者和讲述者 / 21岁

(二)变故来临前的那几年

(编辑过)
我不停地被他带给我的连接和关系伤害,即便我知道那,并非他的本愿。

我今年二十岁,出生在一个非常小的东北县城,县城里南北同贯,人和人之间住得很近。

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开大理石厂,我住在县城边缘一个红顶的大平房里,院子前是一大片每到季节就灿黄灿黄的葵花。房子西边的一半是我们一家人的住处,东边的一半是大理石厂石浆横飞的车间。大理石在切割时会有水流淌在锋利的快刀上降温,空气里都是石浆无法言说的好闻的气味,爸爸一身工服从来看不出来颜色,总是灰黑灰黑的混着各种灰尘和脏水,常常头发上也沾满灰色。

那大概是两千零八年附近吗,我记不清楚。当时爸爸无论去哪里总会带上我,他常常会去很远很远的,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采购大理石原料,只有我和他一起去。那些路途里总有一些很诡异的场景,我总不知道那是不是梦。我记得我们的车翻过几十个高高的山坡,一座又一座,有几十座那么多,车不停地爬上又爬下,好像动画片里跋山涉水的那样夸张。我记得我们的车停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蓝绿色的湿地,爸爸停下车下去捡了一块大大的石头,他和我说妈妈睡这块石头就不会颈椎疼了。

那些时光过分模糊,但我记得爸爸当时也没有赚很多钱。我小时候特别特别爱吃草莓,他有一次带我出去采购石料,竟然给我买了两盒草莓,我早上吃了一盒、晚上试探性地问他,他竟然晚上又买了一盒给我。那一刻对我来说美好而幸福的过于不真实。这两盒草莓是,如果他说他爱我,我确信他爱我时最有力的证据。我还记得,为了赶工,我和他常常早上四五点钟就出发,我混混蒙蒙地睡在车的后座,妈妈帮我铺上我的小枕头和小被子,一觉睡醒就可以到几个小时车程之外的省城。如果爸爸在车的后视镜看到我睡醒,他就会笑着问我“醒啦”,我迷糊着回答他,迷糊着再睡过去。

他还会带我去池塘和草甸抓小青蛙,我的衣服上挂满了苍耳。零八年附近的东北有大片大片的田野,田野上有野鸡、鸟窝、蘑菇、各种各样的杂草。爸爸很想让我有一个丰富的童年,我们去池塘抓小青蛙,在鱼缸里给小青蛙放上木板,这样青蛙在水里游累了可以在木板上休息;我们养小金鱼、小鸟、小狗、小兔子,关于这些动物我都有太多让我难过的故事。我不停地被他带给我的连接和关系伤害,即便我知道那,并非他的本愿。

我见过好多好多动物的死亡。可本身又是个过于敏感的人,这些故事我能用很寒冷失落的笔风写出来,好像也没写过,好像也写过的。

我见过一只卡在水下注氧的管道之间的金鱼,它卡在那里出不去,被其他鱼吃的只剩骨架。我见过一只因为叫声好听而被抓住的漂亮小鸟,后来它死在那个笼子的角落里蜷缩着像一团毛线,妈妈后来和我说是她往鸟的水里放了很多的盐然后弄死了鸟,她弄死鸟,是因为鸟是爸爸买的;妈妈看着我像看杀人犯的眼神看着她,然后立刻否认了这件事,可是我觉得她并没有骗我。我见过一个小鸟妈妈和小鸟爸爸,他们因为自己的蛋被人的手摸过而把孵了很久的鸟蛋推下了窝,鸟蛋摔得粉碎,流出黄色的蛋液,后来鸟妈妈的脚被人造鸟巢的塑料丝缠住,没过多久就死了,后来鸟爸爸也死了;原本可能幸福的一整个家庭,不出几个月很快就都死掉了。我见过狗被打,见过人被打,我见过狗被从楼上扔下,我听过狗被从高处扔下楼时的哀嚎,我也听过人被打的哀嚎,听过人的脑袋撞在暖气片上的声音。

爸爸当时应该也还很爱妈妈吗,我不知道。妈妈当时拥有县上的第一辆大奔摩托车,她很酷地骑着摩托车带我从幼儿园回家,那辆爸爸买给她的风驰电掣的摩托车总会被爸爸拿来当作自己曾经对妈妈很好的证明。妈妈有时也会和我回忆起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她每每哭着和我回忆起,我都觉得她可怜。

记忆里我仍然强迫自己记住一点他的好,或者说我没有任何奇怪的法术让自己全都忘记。我像我的狗死掉时那样逼迫自己记得一些东西,这些瞬间我不知道有没有任何其他人记得,但我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即便我的咨询师。我的咨询师叫Edward,他印象里的我特别恨爸爸,他觉得我可能真的没办法接受他了。写的时候,就上面短短的几段就又开始哭。

其实他很爱我的,这是我能说的全部了。我越被后来发生的一切刺伤,那些好的回忆越让我疼痛,我会有机会,和所有一切和解吗。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