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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话学习标兵】2021/11/09 锅包又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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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讲的这个属于南方人模仿东北话最先上手的发音特点之一吧。除了「锅包又」,还有「东北银」,「不样停车」等等,都是把声母 r 发成 y 的典型代表作。当然东北人的声母 r 缺失还有另外一种表现形式,比如把「花蕊」念成「花luǐ」,把「扔了」念成「lēng了」,也就是把声母 r 发成声母 l,甚至有一些更特殊的会念成声母 n。

这是一个什么现象呢,其实就是卷舌音发不出来。我们现行的汉语普通话里面有四个卷舌声母,分别是 zh, ch, sh, r. 我没有去查具体的统计数据,但我斗胆一猜,声母 r 缺失的区域应该 zh, ch, sh 也不太发得出来。所以「猪肉」就不再是「猪肉」,而是「租又」。但也不能说东北人完全没有卷舌能力,因为众所周知东北话里儿化音是极其常见的,儿化音是一种韵母带卷舌的现象。就是说放在音节末尾的卷舌东北人能拿捏住,放在音节开头的卷舌东北人反而可能会给它省略掉。莫名感觉东北人的这个卷舌习惯跟英式英语呈现出一种中心对称的样式,人家英国人是放在开头的 /r/ 音要发,比如 race, rose, rust; 放在结尾的反而给它无视掉,比如 father, mother, brother, sister. 奇怪的联想。

从「锅包肉」到「锅包又」的过程,用专业一点的语言来说,叫做「日母字的音变」。这个命名来自于北宋一本重要的语言学著作叫做《广韵》,里面梳理了中古汉语的所有声母。那个年代因为没有阿拉伯字母嘛,所以都是用汉字来给这些声母命名的。现行汉语普通话里的声母 r 就是由中古汉语的日母发展而来。我翻了一些研究东北各地区的日母字音变的论文,其中两篇我觉得是特别有启发性的,一个是 2004 年王洪杰的《日母字在通化话中的读音演变探析》,另一个是 2017 年王佳琳的《哈尔滨话古日母字语音变异研究》。

结合这两篇的精髓,先来梳理一下这种变异出现的语言内部因素。r 是一个卷舌音,又叫舌尖后音,所以它的发音位置是靠后的,也就是更接近舌根和咽喉的方向。现存的两种主流变异,无论是发成 y 还是发成 l,发音位置都在往前移动,也就是更接近嘴唇和牙齿的方向。而如果去研究日母字在中古汉语的早期发音,再对比现在的汉语声母 r 的发音,会发现整个舌尖后音系统已经在不断前移了,并不是今时今日才开始的。也就是说,东北话里的这种变异是吻合这个字音在汉语演化中的轨迹的,说不定它再演化个几百年就往前往高移动到完全脱落了,然后搞不好到那个时候标准语就是念成「锅包又」,还有语言学的小朋友兴致勃勃地学习中古汉语发现哇这个词竟然曾经还会念成「锅包肉」!听起来卷卷的好可爱啊!

至于它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演化,我有自己浅薄的一点猜想。因为任何一个复杂的东西都是有学习成本的──咬字发音是怎么咬怎么发,哪些规范哪些不规范,这些限制条件如果太多,就会极大地影响它的传承。像汉语这样的存活时间如此漫长的语言,必然会在旅途当中不断地扔掉一些旧的东西同时又加入一些新的东西,扔掉的可能是繁复的音韵,但没准儿加入进来的是丰富的使用规则和意涵,所以也不尽然是个遗憾吧。

然后再来梳理一下这个变异相关的语言外部因素,也就是和社会文化相关的部分,以王佳琳对哈尔滨地区的研究为例。大致有这么一些规则:越是受教育程度高的、家庭声望高的、职业声望高的、年轻的、从小就使用哈尔滨话的、父母没有其他方言背景的,就越不容易发生变异。相反就是容易发生变异的。

想起之前在哪里看过一个猜想,说是因为阿尔泰语系也就是满语蒙语这些语言没有卷舌音,所以部分影响了东北方言。至少从王佳琳的这个研究看来这个猜想并不成立,因为数据显示越是少数民族背景越不容易发生变异,这里还专门点出,如果是有河北和山东方言背景的汉族,那么把 r 变异成 y 和 l 的倾向就更为显著。从这里大概也能看出现今东北话里的「锅包又」是闯关东留下的演化遗迹。

那么本期就到此结束。这里是东北话学习标兵,一档研究东北话以及东北文化的播客,如无意外每周会更新一次。谢谢你的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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