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y, shh
Hey, shh

Hey, shh....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3

有人會討厭美麗的事物嗎?

因為它太美好而捨不得擁有,因為一旦得到,下一步就是失去。


17歲少年半夜車禍,未成年違法騎機車且左小腿脛骨開放性骨折,當晚緊急聯絡家人,取得同意後緊急手術,術後住181床。上班後我先去病房看一下這位小病人狀況,壯碩的體格,看起來不像只有16歲,因為剛結束手術目前仍在睡眠中,手腳多處擦傷,但應該沒有大礙,父母也在旁陪伴。下午再來看他已經清醒,痛得在病床上唉唉叫。「你還好嗎?手術完成了,接下來要慢慢開始復健喔,否則小腿肌肉萎縮,之後要花更多時間復原。」病人完全不理會我,還在喊痛,護理師說能給的止痛藥都給了,而且他睡著時就不會喊痛。「不要碰我的床!腳會痛」這是目前他唯一對我喊的一句話。很明顯地少年的父母平常也管不太動他,坐在旁邊不發一語。

我轉向父母:「請問你們知道他半夜跑出去騎機車嗎?」「知道」,母親小小聲的說;我又問:「那機車是他偷騎出去的嗎?」我們買給他的,母親又答。老實說這種未成年半夜車禍絕非少見,我比較恨的是那種未成年違法騎車還撞倒清晨出門運動的老人家,但留給警察和相關人員處理似乎是比較合理的選擇,畢竟我只是這個醫療系統中小小的住院醫師。

之後的每天,大約都是重複著我試圖教病人床邊復健,病人大概都只會大吼不要碰他的床(連床沿都不能摸,因為會牽動到他傷口,少年說。)儘管他的傷口一天比一天好,腫也一天比一天消,護理師說他玩手機時明顯就很輕鬆。終於到了快出院的時候,從來沒開口跟我說話的父親說:醫師請你印我兒子骨折的X光片,我想給我朋友看。我照做後當天下午接到電話,護理站打來說181床小病人的父親要找主治醫師,父親說:「我朋友也是骨科醫師,他看了你們的片子後認為你們手術很失敗,他認為應該重新手術。」當時的我只是資淺住院醫師,光這樣聽我都聞出一股會出醫療糾紛的味道,我趕緊跟主治醫師報告這個情況;小病人的脛骨為開放性且粉碎骨折,我們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不敢說100分完美無缺,但絕非失敗的手術,他父親的指控不但不正確,而且我也不相信什麼骨科醫師會建議他重新手術,要把都恢復得差不多的傷口重新打開再手術一次?這根本毫無邏輯。

我又再回去病房問父親,請問您朋友在哪裡執業?如果他對手術或是片子有想法,找時間請父母在場的狀況下再討論,否則直接說手術失敗不是個有建設性的評論,父親不再回答,只會出院後會再帶病人去「讓他評估」。我回去思量,不論任何角度來看我們都沒有法律和道德上的問題,我也不再追問所謂「骨科醫師朋友」怎麼沒有當初車禍時就請他執刀?怎麼開完也沒見他來探望?都快出院了才說手術失敗?

終於到了出院那天早上,護理師又打來說他父母還有問題想請教,又有什麼問題了?我心想,走到床邊小病人還在玩他的手機,他父親說:「這個自費髓內釘要好幾萬,一定要付嗎?」我說:「這就是固定脛骨的內固定,已經打在骨折的骨頭內,您也簽了同意書,不可能不收費。」他父親又問:「這麼說好了,我說我認識某某某議員,請他來跟你講會有差別嗎?」我火氣已經上來,但儘量保持口氣平穩,並回答:這項自費髓內釘已經向您解釋過優缺點,也是您同意簽署後才使用,你認識的某議員要打電話也不是跟我講話,他必須打給醫院,如果醫院同意不收這筆自費項目,會通知您,我是醫師,不會跟你收錢,也不是我決定收多少錢。這時候媽媽開口了:「那你至少幫我們打個折吧?」當時年輕的我無法克制怒氣,只大聲答道:「媽媽,這裡是醫院,不是百貨公司周年慶,沒有打折這種事情,更不會買一送一,金額的事情我無法處理,如果沒有別的問題我去忙了。」整個護理站的護理師站在走廊上目送我離去,事後聽來我的帥氣離場應該是讓護理師心中暗暗喝釆(唉當時年輕不懂考慮呀)。

後來的回想,也許他父親就是以做生意方式來看待這件事:先嫌貨物(骨折手術)不好,讓賣家(醫師?)也許心虛也許愧疚,最後成交(出院)前再來談價軟硬兼施(認識議員、要求打折)看能不能殺到點便宜(出院少繳點錢?)。但他沒想到的是這樁生意是他兒子的腿,是沒有取消或是重來的機會,他也沒想到買機車給兒子的錢應該比這自費釘還貴,而所謂生意之後的復健或是傷口照護都遠比這一切重要,我是說我以為的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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