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y, shh
Hey, shh

Hey, shh....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2

如果世界末日來臨,你想做什麼?

我會先去找我討厭的那些人,告訴他們我討厭他,然後再和我愛的人待在一起,等待。


記得我還是實習醫師時,末期病人拔管仍然相對少見的狀況,內科的加護病房通常十床左右,平均年齡應該有七十歲,大多是老年且合併多重慢性病的病人因呼吸衰竭、休克等等問題入住,身上各種管路負責呼吸、監測血壓、大量給藥、引流尿液、餵食等,保持管路暢通及清潔就是護理師和實習醫師的工作,因為用藥或是疾病本身使病人常是類似沉睡的狀態,只有在疼痛時皺眉或間斷發出一些呻吟聲,病房內大多是機器運作的規律聲音,或是偶爾偵測到異常值的警示聲。

不管是中央靜脈導管、動脈導管、常見的鼻胃管或尿管都是由實習醫師放置,但那天早上特別忙,白班護理師又催著我第3床的動脈導管已經快不通了要重打,一直到下午白班都交接給小夜班了我還沒空,但當護理師終於放出殺手鐗:你不幫我打我就去找住院醫師幫我打囉!這句話放出來,我只好趕快放下手邊工作乖乖去打針。第3床的阿公身材高壯,但明顯已經臥床許久,四肢水腫又肌肉萎縮,診斷是肺炎合併敗血症及呼吸衰竭,這兩年來已經進出加護病房三次,這次合併腎功能急遽惡化,說不定還要洗腎,病人已陷入昏迷狀態,並已放置氣管內管連接呼吸機,機器規律地打氣以維持功能,「他的動脈導管超級難打!」當時同學跟我交班時一臉驚恐跟我說,用看的我也知道,長期住院又全身水腫營養不良,我還是只能認命,如果試都沒試就找住院醫師學長討救兵,應該是會被翻一百個白眼。

「哈囉阿公,我來幫你打針囉!」我習慣進入病室時先打個招呼,即使我知道大概是跟空氣講話差不多。我翻看一下阿公的四肢,慘了,不僅到處都是瘀青,顯示前人血淚斑斑的困難置放史,因為長期臥床而關節已僵硬攣縮,連要把手肘扳直都十分困難,一般常見動脈導管會放置雙側手腕或手肘,因為生理構造關係,動脈走在較表淺處比較好置放,足部也可以,但年紀大可能血管鈣化或較細小的話也不太好打。我暗嘆口氣,一邊思量等下不知道要備多少隻針才能成功,一邊開始用手邊工具固定病人,通常打針引起的疼痛會讓病人掙扎,這一動可能原先快成功的針又跑掉,更糟的血管被針刺破,連第二次機會都沒了,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發生,我先用各種包巾跟紙膠維持姿勢,再把阿公的手用紙膠團團包圍固定,毫不意外地阿公仍然在過程中吃痛而反射性把手縮回,我趕緊又左手嘗試壓制,但細細的針在皮下鑽來鑽去明顯不是什麼太舒服的過程,阿公持續掙扎。我滿頭大汗地再重新固定、消毒、尋找最適下針處,我站在阿公床邊彎腰打針來來回回地也搞了快一小時,依然沒有成功,心情從緊張到慌張已經不免開始埋怨:為什麼這個動脈針要這麼長!這麼粗!這血管又這麼難打!阿公為什麼要動來動去!為什麼沒有人來幫我固定他的手!

想到這裡我抬起頭來站直身子,所有的護理師仍然像一小時前,來來回回地忙碌著,不僅手不停下,嘴裡也不停歇地安慰病人們:翻身喔~不痛喔,別怕!別擔心,等下兒子來看你囉!我再低下頭看床上的病人阿公,他緊皺的眉頭顯示他也快受不了我對他的折磨了,我才突然發現我的自私,把打針當成一項工作,把每天病人的抽血結果當成一堆待矯正的數據;忘了他會痛、也有感受、也有人每天把他掛在心上思念著他。

末日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那才是無盡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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