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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 人口贩卖：历史延续与全球难题 | 一份书单

2022 年 2 月 15 日

如此翻书并不是为了给小花梅的悲剧翻案，而是希冀能够超越90年代人口拐卖话语里“骗子从家里把人拐走”的简单逻辑，在单一事件营救追责之余，寻思和介入福贡、中国、乃至全球视野下家庭社会结构与社会发展差异下的人口贩卖现象。

以一种意外的方式，被锁八孩母亲的遭遇在今年春节期间引起了广泛的关注、问责与行动，也唤起了人口贩卖这一似乎在中国一度远去的议题。几份前后矛盾的通告尚未完全交代清楚被锁八孩母亲的经历、境况、乃至姓名年龄民族等基本信息，但她脖子上的铁链与掉落的牙齿是强暴、反抗、消声的证据。“偶尔治愈”的文章《丰县八孩母亲小花梅，17岁出嫁回来后洗被单，连棉花都一起洗了》是少数进行交叉验证的报道性文章。据其中的信息，被锁八孩母亲是福贡县亚古村的怒族女子小花梅，90年代被同村女子桑某某拐至江苏。触目惊心的是当时福贡县系统的妇女拐卖产业链，据福贡县公安局记录，福贡县从 1988 年到 2009 年，共有 4005 名妇女外流，被拐卖外流的有 1750 人。根据福贡县妇联领导对学者陈业强所呈述，拐卖者多为本地人。而据陈业强所著《怒江傈僳族妇女跨省婚姻迁移研究》一书，将本地女子贩至东部省份的案例中，拐卖与中介求亲的“讨婚”往往界限模糊，同乡人乃至家人的中介，和被拐/讨者对外界的向往结合，甚至会出现被拐妇女“介绍”更多家乡妇女去被拐地的现象（见“随机波动”《讨与拐：怒江傈僳族女性为何会出现在苏北鲁南？》）。如此翻书并不是为了给小花梅的悲剧翻案，而是希冀能够超越90年代人口拐卖话语里“骗子从家里把人拐走”的简单逻辑，在单一事件营救追责之余，寻思和介入福贡、中国、乃至全球视野下家庭社会结构与社会发展差异下的人口贩卖现象。
这是一份关于人口贩卖的书单，兼顾对这一话题的人类学、历史、社会学与性别研究等视角，遍及中国与全球的人口贩卖案例。其中的问题意识不一定能直接运用于此次事件，却足以牵扯出人口贩卖现象在中国的历史延续性和全球场景中的复杂性。三本近年来的中国史著作《中国清代的多夫与卖妻：生存策略与法律介入》《战时北京下出走的妻子、城市犯罪与生存策略，1937-1949》《被贩卖的人口华北地区的人口贩卖者和家庭生活》拉出从清代开始法律明确禁止人口贩卖的情况下，卖妻与人口贩卖中介现象仍不断发生的历史延续性。《性贩卖，人权和社会正义》《边缘之性：移民、劳动力市场与救援行业》《暂时属于你：亲密性、真实性和性的商业化》《美国的被拐儿童与青少年：重新想象幸存者》是四本力图超越“被动受害者”逻辑的著作，为人口贩卖相关法律政治与救助机构提供更基于被拐者经验的视角。《性贩运：现代奴隶制的商业内幕》《重思人口贩卖与卖淫：移民、性工作和人权的新视角》《被打断的人生：在美国被卖入强制劳动》《为爱行动：韩国的移民卖艺者和美国军队》顺着这一思路，并将全球政治经济和劳工视角带入人口贩卖的考察里。

整理 / 莫奴、邱文京、赵子语、DY、陈晃、二号机、杨旸、Maggy、黄妙萱、邓晨、李辛夷
编校 / YL
原文发布于 2022 年 2 月 11 日。

中国清代的多夫与卖妻

生存策略与法律介入

本书作者苏成捷（Matthew Sommer）教授就农村贫瘠、地少人多与性别比例失调的情况作为背景来探索人们发展出的婚姻、性以及生育的策略。本书作者以一千两百例以上地方与中央律法档案为基础研究清代的多夫制（一妻多夫，为家庭增加劳动人力）、卖妻、婚内卖淫等极端现象。尽管大清律禁止这些行为，但是在极度贫困的乡村地区，理论上需要普及儒家思想与妇女贞操观念的地方官员还是不得不通融这些方法，合法婚姻与人口贩卖的边界也更加混淆。作者旨在于清代性别研究中引入以农村男女的经历为蓝本的考量。苏成捷在斯坦福大学历史系执教，主要研究清代性别与家庭相关的社会与法律史。

战时北京下出走的妻子、城市犯罪与生存策略，1937-1949

从1937年到1949年，北京历经战前的经济大萧条和战时的通货膨胀，城市遭遇无休止的经济危机，人口处于大规模贫困状态。家庭生产力和经济收入急剧下降，生活在北京租界的底层妇女和失业妇女，越来越难依赖配偶，也缺乏正式工作的机会和争取自身利益的群体渠道，于是选择私奔和离家出走，依靠邻里网络从事手工生产、小买卖和非法交易等非正规经济活动。通过深入研究刑事案件档案中的证词，作者马钊教授发现妇女一旦逃离丈夫后可能会寻求建立新的稳定婚姻关系或者临时同居或卖淫。她们通过分享针织活计、八卦等各种活动在社区内勾连邻里网络，把家庭的等级制度当作修辞武器，指责丈夫未履行糊口责任，为离家出走和私奔提供合理理由，再通过习俗婚礼（customary nuptials）的形式绕过官方程序，妇女可以重新建立社会承认的婚姻关系，这种流动的婚姻模式帮助妇女应对物质贫困和情感需求。现代交通特别是客运列车，提高了妇女的长距离流动能力，她们利用铁路，或在黑市上从事食品、纺织品和其他商品的非法交易，或参与贩卖儿童和妇女的活动，将非正规经济活动的范围从城内扩展到一定区域范围。通过这些日常策略（everyday tactics）离家出走的妻子们游走于男人、婚姻、家庭和邻里之间，巧妙地将个人财富与区域市场联系起来，将男性统治的社会规范转化为自己的利益，并且利用城市治理的罅隙，为越轨行为辩护，转移、颠覆、“不离开”国家监控、改革运动和革命等男性统治力量，重新适应男性主导的城市经济和社会结构，在战时和战后的北京，其生存策略促进了非正规经济的发展与亚社会-道德体系的发展，使下层妇女能够在现代国家的修辞术、行政管理和立法框架内进行日常谈判。

被贩卖的人口

华北地区的人口贩卖者和家庭生活

晚清和民国时期，中国北方地区的人口贩卖发展强劲。处于社会不同阶级的家庭通过参与此类交易来处理各种内宅需求：包括遣散多余的家庭成员，和买卖仆人、奴隶、妾室、以及小孩。《被贩卖的人口》关注了人口贩卖表象下的系统式共谋，包括给予人口贩卖生存空间的社会和法律体系。作者揭示中国家庭结构在一定程度上不仅影响，而且鼓励了针对男人、女人、和小孩的买卖。几个世纪以来，人口贩卖一直处于中国社会的灰色地带。虽然在清朝时期原则上被禁止，以及犯罪分子的高度参与，人口贩卖仍然被家庭所接受，并且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1910年，为使中国跻身为现代国家之列，清朝改革者正式废除了人口贩卖。然而司法和执法人员发现新的律令难以执行，工业化、城镇化、以及现代交通系统的发展成为了滋养人口交易的温床，并使其得以留存。而1911年辛亥革命之后执政的民国政府也在禁止人口贩卖问题上遇到了相同的困境。在本书中，作者引用了新的档案资料去重新建构新旧世纪之交时华北地区人口贩卖的生活经验。在那个时期，人口贩卖，不仅仅是极度困境中的最后一个选择，也是一种建构、再建构、以及解构家庭的普遍交易形式。本书作者任思梅（Johanna Ransmeier）是芝加哥大学历史系的副教授。

性贩卖，人权和社会正义

在联合国最新对人口贩卖的定义以及拐卖人口解救工作中，女性性工作者的移民和工作权利一直未得到充分承认和认识，甚至是被忽视。本书探索了被拐卖女性的生活经历，能动性（agency）和人权，旨在引出反拐卖、人权和社会公正视野下交相错杂的过程。在这些文章中，作者们不仅批判分析了国际与国内拐卖行为和性交易的苟合，以及它对女性移民的影响，更探讨了全球反拐卖政策和未被辑录的移民与雇佣行为的根源。他们同样将人口拐卖从以往的国内移民控制和全球边境政策中脱离出来研究，并重申移民和工作群体的社会公正，需求，能动性和人权。本书编者郑田田为纽约州立大学人类学系杰出教授。

边缘之性

移民、劳动力市场与救援行业

在主流的认知中，性工作者，尤其是移民性工作者通常都以被动的、受压迫的受害者姿态出现，比如被被动贩卖的人口。而《边缘之性：移民、劳动力市场与救援行业》这本书，对这一刻板印象提出了质疑。这本书分为七个章节，作者劳拉·阿古斯丁（Laura Agustín）在对从事性工作与零工行业的移民进行广泛调研的基础上，强烈地批判了以往对移民性工作者的刻板印象。作者认为，移民成为性工作者通常是基于理性之下的选择。尽管他们被视为边缘化群体，但他们是充满活力的全球经济的一部分。而救助性工作者的人也并非毫无私利可图。不仅如此，作者还指出，“被贩运”这个标签并不能准确地描述移民性工作者的生活，“救助者”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了ta们的权力。作者将性行业纳入到劳工问题领域，而不是更常见的伦理、道德层面的分析，尽管极具争议，但对于关注性行业、移民问题与社会公平的读者来说，也提供了另一个具有力量的视角。

暂时属于你

亲密性、真实性和性的商业化

伊丽莎白·伯恩斯坦（Elizabeth Bernstein）；芝加哥大学出版社，2007年出版

几十年来，合法有偿工作和降低男女性工作者的“双重标准”被期待为消除女性贩卖和卖淫的有效手段。但是，在当今许多发展中国家和后工业化的西方城市中，性交易还在蓬勃发展，且其技术、所处空间与社会方位也在不断变化。在《暂时属于你》一书中，作者伊丽莎白·伯恩斯坦（Elizabeth Bernstein）基于其在旧金山、斯德哥尔摩、阿姆斯特丹等地的研究，发现性交易中的交易物的性质有了新的变化。比起用金钱换取性关系，性工作者愈加提供给客户一种以真实人际关系表现为前提的情欲体验。这象征着亲密关系和商业的界限，即公共和私人的界限，被重新划分。以性交易为切口，伯恩斯坦的研究揭示了后工业化的政治经济、情欲与文化如何紧密联结。本书作者伊丽莎白·伯恩斯坦是哥伦比亚大学巴纳德学院的社会学教授，研究兴趣主要为女性、性别与性。

美国的被拐儿童与青少年

重新想象幸存者

埃尔兹比塔·古兹德兹阿克（Elzbieta Gozdziak）；罗格斯大学出版社，2016年出版

人口贩卖这一议题一直备受关注，而针对庞大的被贩卖群体的研究中，却鲜有跨国贩卖青少年相关的民族志呈现，本书田野自2006年开始，不仅为补充这一稀缺版图做出了里程碑式的贡献，而且作者埃尔兹比塔·古兹德兹阿克（Elzbieta Gozdziak）还开辟了人口贩卖研究的新视角，从被贩青少年自我的表达出发，揭露出一个与传统认知完全不同的图景。那些从贫穷国家被贩卖到美国做性奴的孩子们，通常被媒体和儿童福利专家们描述为无助的受害者，但是在本书中，基于对140个来自世界各国的被贩卖的孩子们（其中多数为女孩）的观察研究发现，这些孩子中，事实上没有一个是被人贩子绑架来的，很多个案中，是父母或者是被家庭成员付了费的走私者把女孩子们带到美国的。作者基于此揭露了诸多关于囚禁、解救以及“修复”被贩卖儿童的神秘面纱与残酷现实，以及其背后的“道德恐慌”。在研究过程中，作者格外注重孩子们自己关于这件事的表达，也将其与儿童福利机构的观点进行对比。而无一例外的，这些孩子们都觉得自己到美国是来务工，甚至是求学的。孩子们的关注点在于求生技能，而福利机构的关注点则在于看起来不那么有实际帮助的“脆弱性”。她觉得，福利机构提供的服务事实上是一种应付式的，基于创伤但却忽略被贩卖孩子们的经验多样性的一种模式。她试图让大家看到，对这些孩子们而言，在美国重构自己生命的整个经验里，究竟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性贩运

现代奴隶制的商业内幕

西达斯･卡拉（Siddharth Kara）；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2009年出版

全球范围内每年有数十万妇女和儿童被绑架、欺骗、贩卖或强迫卖淫，她们被迫为成百上千的男性提供性服务。这些被贩卖的性奴隶构成了世界上最有利可图的非法经济，并为剥削者创造了巨大的利润。因为与必须经过种植、收割、提炼和包装的毒品不同，性奴隶不需要这种 “加工”就可以反复 “消费”。本书描述了作者穿越四个大洲进行人口贩卖调查的情况。他通过金融、经济和法律的视角，首次对全世界的当代奴隶制的商业内幕进行了分析，并且重点研究了当中利润最高和最野蛮的形式：性贩运。作者描述了在过去20年中产生现代奴隶制的地方因素和全球经济力量，并首次量化了人口贩运的规模、增长和利润率。本书作者西达斯･卡拉（Siddharth Kara）是一位现代奴隶制和人口贩卖、童工和相关人权问题的研究者、写作者和社会活动家。他在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和诺丁汉大学任教，曾经出版了三部讲述现代奴隶制的获奖书籍：《性贩运：现代奴隶制的商业内幕》（2009），《债务劳工：应对南亚奴隶制系统》（2012），《现代奴隶制：从现代观点出发》（2017）。

重思人口贩卖与卖淫

移民、性工作和人权的新视角

卡玛拉·肯帕杜等编（Kamala Kempadoo et al.）；劳特利奇出版社，2011年出版

本书重新检验了“人口贩卖”和“卖淫”的相关话语。本书基于在亚洲的实证研究和理论探究，批判了主流话语中隐含的“第一代”意识形态，并提出了关于人口贩卖和卖淫这一论题上的“第二代思考”。本书指出，关于贩运和卖淫的主流话语体现的不是对妇女儿童人权的深切关注，而是对边境、经济资源和日益脆弱的民族国家身份的焦虑。编者进一步指出近期的打击人口贩卖政策，在实施中，反倒损害了跨国移民的基本人权。本书强调性贩卖并不简单地是女性受害者和男性施暴者的二元对立，而是全球资本市场、非法移民、强迫劳动和主体性之间的复杂互动。该系列强调了发展关注移民群体诉求、主体性和权利的话语实践的必要性。这本文集收录了来自多个领域的多篇论文，既包含了在香港工作的反贩卖活动家的所见所思，还有在印度、泰国等地的长期参与式观察，以及延伸出来的理论反思，作者包括社会活动家、学者、国际组织工作人员等。

被打断的人生

在美国被卖入强制劳动

美国政府发给人口贩运受害者的T-Visa数量不到四千，但其实被贩入境遭受强迫劳动的人数高达数百万，而媒体上的报道往往集中于性贩运以及营救叙事，对于性工作者本身的能动性有所忽视，更是很少看见广泛分布在农场、工厂及建筑工地的那些强迫劳动，《被打断的人生》克服了这些盲点。作者乔治城大学的人类学家丹妮斯．布伦南（Denise Brennan ）本身具有行动倡议者身份，她通过长达近十年的参与及田野调查，详细纪录了移工遭受强迫劳动的残酷经历，以及他们如何逃脱，在此后努力一步步重建自己的人生。移工欠缺公民身份的保护，深陷于陌生地域丧失自由，而在逃脱之后身处于一个新的国家，如何建立家庭及生养子女、交到朋友、恋爱，以及寻找好的工作？布伦南聚焦于持续的日常生活实践而非戏剧化的情节，她注重让报道人发出自己的声音，呈现出各种不同位置及差异的经验，不让理论逻辑遮蔽细致的日常现实处境，而是在多样的视角中形成关照；读者将深刻检视美国的劳动状况反移民政策：也从中看见个体生命与全球政治经济的关联。

为爱而行

韩国的移民卖艺者和美国军队

自朝鲜战争后，韩国残留了大量被称为将营区（gijichon）的美军驻地小镇。在这里，最受欢迎的娱乐场所能提供免税酒水、牙膏、香烟等“奢侈品”，以及娱乐表演与性服务。起初，许多韩国妇女被绑架到将营区从事娱乐行业，但随着上世纪九十年代韩国经济腾飞，愿意从事这项“高污名、低收入”工作的韩国妇女越来越少，俱乐部老板们开始从菲律宾和前苏联国家引进廉价劳动力。在本书中，作者郑诗灵（Sealing Cheng）聚焦于在将营区俱乐部工作的菲律宾妇女的生活体验，并探究她们如何理解自己的经历和身份：是人口贩卖的受害者，性奴隶，还是移民劳工？郑诗灵目前任教于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关注性行为与社会的道德结构和法律制度间的关系，研究领域包括性工作、人口贩运和妇女行动。

参与者简介

莫奴：艺术发烧友

邱文京：京西魏公村的幽灵一枚

赵子语：关注乡村的人类学学生

DY: 石榴城下的一片银杏

陈晃：试图参与更多行动的文字工作者，家庭勉强健全的县城青年

二号机：在医学院学人类学

杨旸：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现于某研究院从事文化旅游的相关研究对于正在消失的历史与正在经验的现实永远好奇

Maggy：不擅长自我介绍

黄妙萱：白嫖带师、朋克鼓手、人类学小白、给大家拜年了

邓晨：社会与时事议题写作者

李辛夷：毕业于牛津大学社会人类学系，关注东亚地区的青年亚文化，以及所有被拴上锁链的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