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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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應該很高興:死亡是條分界線

某天早上,夫人突然「騰」的一下坐了起來,驚慌失措地喊道:

「科比死了!」

科比死了。她又重複了幾遍,轉頭撲在枕頭上,埋頭痛哭,悶悶的聲音在不斷地大喊「為什麼」。

我立刻就醒了。

她在中學時就已經迷上科比,那時候我們在學校完全屬於兩個不同的圈子,可連我都聽說過她很喜歡科比。

那時她會買每一期封面是科比的體育雜誌、每一本不知道正版還是山寨的科比傳記。她還會在網上搜集很多科比的圖片,以及很多不知道是不是本人說出來的語錄——其中不少她都記得滾瓜爛熟。每到8月23日——科比的生日——她就會偷偷地給自己買一小塊蛋糕,默默吃掉,她說這樣就可以和科比一起過生日了。

她會關注所有科比的新聞,把科比的勤奮當成人生的指引。大學時去美國交換,凌晨在洛杉磯轉機,她發消息告訴我說她看到了「凌晨四點的洛杉磯」。她把手機上的10086號碼在通訊錄裡存成「科比」,這樣每次收到中國移動的通知和電話、手機屏幕上顯示「科比」時,她就會開玩笑地跟我說「我男朋友聯繫我了」。科比退役後,她就不再關注湖人了,因為她「看的是科比,不是湖人」。

她還在哭,好像除了難過已經不剩下別的感情,連捂臉或者擦眼淚的力氣都沒有,只是仰面躺在床上嚎啕大哭。我上去抱著她,她在我的懷裡依舊哭個不停。她一邊哭,一邊不斷地在說「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他還有那麼多事情沒有做」、「我這輩子也不坐直升機了」。

過了很久很久,她逐漸平靜了下來。我們抱在一起,開始聊天。她問我有沒有類似的、很喜歡的明星去世了的經歷。我想了想,David Bowie吧。我跟她說,David Bowie的死像是我人生中的一條分界線,那段時期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變成了「那時David Bowie還沒死」和「那時David Bowie已經不在了」。

我跟她說起,2015年Clockenflap最後一次在西九龍的海濱舉辦,我們幾個佔中開始就一起混的朋友坐在海傍的草地上,看著萬點燈光的港島,輪流抽著一根大麻。不遠處的舞台上是何韻詩在唱《Space Oddity》。那年的音樂節還有The Libertines和New Order,明哥還唱了《Y.M.C.A.》。現在想想,簡直像是做夢一般。那時David Bowie還在,不久之後,他就死了。

夫人說,1月初她去洛杉磯出差時,跟同事坐車經過了斯台普斯中心。她當時脫口而出喊道「科比的體育館!」。同事糾正她,說現在已經是詹姆斯的體育館了。

「我不管,對我來說,它永遠都是科比的體育館。」她當時回道。

「現在想想,那是我第一次在現實中跟科比產生聯繫,也是最後一次了。」她說著說著又哭了,「David Bowie活了很多歲,最後是病死的。科比還那麼年輕,還有那麼多事情可以做⋯⋯這個該死的世界到底怎麼了?」


就這麼又過了很多天。有一次夫人眼睛不舒服,把手機遞給我,讓我幫她在YouTube上搜一個短片。我打開了她的YouTube,根據算法得出的推薦全部都是紀念科比的視頻。我盯著其中一個視頻封面看了許久,是大鯊魚奧尼爾傷心欲絕地在接受採訪。我發了一會兒呆,沒有說什麼,繼續幫她找短片了。

還有一次,我們在公眾號上讀到一篇專題報導,說的是杭州滅門案裡倖存的丈夫如何在妻子和三個孩子被殺後繼續自己的生活,最近他想盡辦法募集了5000個口罩捐給了杭州。夫人看完之後哭喪著臉,我問她怎麼了,她說,「科比的老婆和另外幾個女兒現在得多難受啊」。

前幾天的一次學校面試中,招生官問到生活中對我影響最大的人是誰,我回答了是列儂。因為在我世界觀形成的那些年,我聽的基本上都是他的歌,看的也都是他的事蹟,而想再香港遍地都是連儂牆。夫人覺得我這個回答特別好,她說,「要是問我,我就說是科比」。

今天中午吃完飯,我們癱在沙發上刷手機。她突然吸了吸鼻子,長嘆了一口氣。我瞥到她剛剛收到了10086發送的防疫信息,發信人那裡已經成了「10086」。

「今年夏天,我們一起去洛杉磯吧。」我抱著她,吻了一下她的腦袋。

她點點頭,抽了張紙巾,擦掉了臉頰上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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