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轻海峡
津轻海峡

喜歡研讀、細讀文學作品,鑽研文學翻譯,也喜歡把社會與政治當作文學作品研讀。

海子的诗歌——由翻译进入细读(拒绝附庸风雅)

(编辑过)
海子的诗歌拥有众多的粉丝。自他1989年辞世以来,他的抒情诗在现代中文诗歌中获得了一种经典地位。这种局面使细读他的诗成为一种必要,因为没有以细读为基础的批评和赞美必定是装腔作势或人云亦云。在我看来,C.Planitia发表的(中譯英) 海子詩選是一个很好的细读窗口,不好好利用就可惜了。
春暖花开的时节,罕见的白藤萝花

 “诗无达诂” 在中文世界是一种耳熟能详的说法,但很多人不清楚或不知道(或由于种种原因假装不知道)的是,“诗无达诂” 不是肆意胡乱解释的许可证。牛头不对马嘴的解释,不合逻辑、不合情理,那不是解释,不是诂,而是胡说。

诗歌(以及其他种类的文学作品、艺术作品包括绘画、雕塑、建筑)当然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然而,解释之为解释必须有解释力,即有言之成理、可以自圆其说的道理。另外,在各种可以自圆其说的解释当中也必然会有相对好、相对差的。

但所谓的自圆其说或相对好、相对差,这种评断并不是不言自明的,而是需要讨论、争论、切磋、比较、辩驳才可以大致确立的。而且,这样的评断在大致确立之后还大有可能再发生变化,因为随着读者的思想成长,会出现更好的解说取代原先的相对好的。古今中外文学作品得以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就在于这种基于细读的持续性讨论、争论、切磋、比较、辩驳。

我要感谢C.Planitia发表的(中譯英) 海子詩選给我提供了很多细读的灵感和启发。以下是我与C.Planitia往来切磋讨论的记录(为了清晰,记录发表前进行了少许的编辑)。我们讨论的不仅是翻译,而且也是(或曰,更主要地是)诗歌的理解,文学作品的细读。此外,这里的讨论也基于文本细读和常识的作品解读的实际操作。

毋庸讳言,许多认真的读者在读到一篇或一部好作品之后发现不知说什么是好,感觉难以提出自己的有条有理的看法与他人分享。应当说,这种无力感是常见的,普遍的。克服这种无力感、心虚感,建立阅读和言说的自信需要学习,练习,操练。我与C.Planitia在这里的往来讨论可谓真刀真枪的操练。

希望看到更多喜爱海子诗歌、喜爱文学的读者加入这样的讨论、切磋、批评,使我们对海子诗歌和对文学的解读力得到持续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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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轻海峡:

您对海子诗以及对一般的诗歌的理解很有趣——“或許每一個詩人的作品都具備其特定的感情波長,而讀者是已預設頻道的收音機。讀到感人的詩, 就像獨自在夜間突然接收到美妙而神秘的廣播。“ 您的这一比喻不禁令我遐想。

对您这个比喻,我想狗尾续貂补说两句:作品一旦发表出来看似像是固定了,但其实不是;作品只是一个由头,一种启迪,后续需要受众来完成;而且,还需要不断完成;文学作品就像是只有通过演奏/歌唱才能实现的乐谱,每一次演奏/歌唱都是一种演绎、翻译;另外,受众对演绎翻译的口味和评判也会不断变化;这种不断变化就是艺术作品生命力的表现。

说起海子的诗,说实话,我对海子诗歌不是太懂,可以说只是懵懵懂懂。但看到您的翻译,我想发表一点意见,一方面算是切磋,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得到您的批评。或者,是希望看到您做出进一步的解说。

我当然知道翻译就是一种解说。所以,我在这里说的是进一步的解说,即超出翻译技术的解说。为了控制篇幅,我要把讨论集中于海子最著名的抒情诗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的第一节: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这是海子诗歌中非常著名的一节。在读到这种诗句的时候,我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形象是一个人在生死交界处犹疑徘徊,拿不定主意是要继续活下去还是一跃进入彼岸世界;这个人觉得这个世界已经不值得留恋,但又不禁对这个世界及其美好感觉难舍难分。

我想,我这么解读,这么想,并不是因为知道了海子1989年3月26日死于自杀才顺势往这个方向想,往这个方向进行马后炮式的推理解读的。事实上,在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我的解读完全可以是仅仅基于文本。也就是说,我们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看到无论是谁写出这样的句子大概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这个人是不是觉得活下去没意思了?

从这首诗的口吻和造句来看,这首诗的说话人(narrator)显然就是海子本人。常识以及我们对一般人心理的理解告诉我们,一个幸福的人,或一个没有厌世的人不会说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这样的话,不会给自己这样的叮嘱、劝说、命令。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这种话明显的弦外之音和言外之意是明天要重新开始,要有一个新的人生。而所谓的重新开始新的人生这种话的理所当然的预设就是,迄今为止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难以为继了。我们不必有特别强大的想象力或特别深厚的心理学功底也可以清楚地意识到这种言外之意。

在这里,我们看到海子不但给自己叮嘱、劝说、命令,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要关注日常生活中的必须,而且还说出了他显然也认为大概不会实现的梦想——我愿(我将)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这种画面和意境很美。但也正是因为很美,离现实也就更遥远,这首诗的说话人说这种话时的心情也就更悲哀。

需要指出的是,联系这首诗的其他各节,从上下文来判断,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的实际意思应当是 “我愿(我将)有...”。这一判断的佐证是,这首诗的其他各节当中诗句的主要动词都是 “我将”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或 “我愿” (我也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即使动词之前没有出现 “将” 或 “愿” 的时候(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读者也必须脑补上 “我将” 或 “我愿”。否则,会导致意思或文脉不通。

从我的这种理解来看,我认为您如下的翻译有些不妥:

From tomorrow on, I will be joyful
I'll tend horses, cut firewood, travel the world
From tomorrow on, I'll pay heed to food and crops
My house facing the sea, as flowers bloom in the warmth of spring

首先说几个我认为的枝节方面的不妥:

1.海子的原文说的是 “喂马 / feed the horse(s)”,您的翻译是“照料/照看马 / tend horses”;我认为这种更改是不必要的,也是没有道理的;

2.海子所说的 “劈柴” 我认为更地道和正确的翻译应当是 chop firewood;cut firewood在英语中可以指用锯子锯木头,但汉语中的 “劈柴” 的 “劈” 就是chop;

3.海子说 “關心糧食和蔬菜”,您的翻译是...pay heed to food and crops,我认为这种翻译有两个问题:a) 这里的 “关心” 就是pay attention to,而pay heed to则是 “悉心关注” 之意,跟海子的原文有所偏离;b) 海子明确说的是 “蔬菜/vegetables”,您把蔬菜翻译为 “庄稼 / crops”, 我认为是不妥的。

说完枝节性的问题,就来到我认为的主要问题所在的最后一行了: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按照我在上文所陈述的理解,这一行诗句所表示的是这首诗的说话人(narrator)即海子自知不太可能实现的美好愿景——我要有一所房子,在最好的地点,最好的季节。

按照我的理解,这一行诗应当翻译为一个单独的、独立的句子:

I‘ll have a house overlooking the ocean, on a balmy spring day, with flowers in bloom

我认为我的翻译可以比较充分地展现 / 再现海子原文的字面意思和意境。

您的翻译则是,My house facing the sea, as flowers bloom in the warmth of spring。这样翻译出来的这一行英文诗句本身意思暧昧不明,而且跟这一节当中的其他诗行 / 诗句的关系也暧昧不明。

具体地说就是,My house facing the sea(我的面朝大海的房子)是孤悬于这一节其他诗句之外的一个名词短语,读者难以知道它跟上文有什么联系或关系。此外,接在它后面的从句 as flowers bloom in the warmth of spring(当鲜花在春天的温暖中盛开时)跟这个名词短语的联系也非常勉强。读到这样的从句,读者会问:Will the house turn its back to the sea when it's not warm spring or flowers not in bloom? (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难道在不是和煦春日或鲜花不开放的时候会背对大海吗?)

反观我的翻译,I‘ll have a house overlooking the ocean, on a balmy spring day, with flowers in bloom(在鲜花盛开的和煦春日,我要有一所面朝 / 俯瞰大海的房子),我认为这样翻译可以很不错地再现海子原文的字面意思和意境。

毋庸讳言,以上所言都是我的一面之词,一家之言,一偏之见,不能排除我只是一味自嗨,自以为是。但我确实是提出了我的解说,而且是超出翻译之外的解说。

现在我很想看看您有什么解说。

C.Planitia:

很感谢您的反馈。在这个每个人的注意力平均只有七分钟的世界里,您费时阅读我的翻译,并用心写下您的见解和批评,使我觉得很高兴也很荣幸。我的中文写作速度比英文慢很多,因此为了节省时间用英语回复,要不然可能会花一下午写回应。

津轻海峡注:以下是C.Planitia回复的英文部分由津轻海峡翻译为中文。为了阅读方便,翻译增加了分段,以避免手机阅读黑鸦鸦一大片字不见尽头。C.P.的英文原文附在本文的末尾供读者参看。这里的翻译仅仅是为了方便中文讨论,不能完全保证精准。

首先,完全同意您所说的诗人海子写这首诗的心态。正如您所言,他当时有抑郁症,处于生死交叉口,一方面想死,一方面又想活。但我对这首诗的理解是,他描写了他感到暂时轻松的那一瞬(在那一刻他想开了),大海,房子,以及各种各样的简单却可以让人获得满足的要做的事情都是这种短暂轻松感的比喻性意象(后来出现的 “幸福的闪电” 为这种短暂提供进一步的佐证 ),而不是他为了驱除生死难决的难题而进行的幻想。

说到这里或许我们的见解就有了分歧。我的看法是,用来做这首诗的标题的 “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的韵脚【ai】投射的是一种开放和欣然感,一种突然卸去重负的感觉。形容这种感觉的中文说法大概是 “释然”。因此,在我看来,这里翻译要传达的关键性印象是这种释然感。我不敢确信我这样解释是否听上去言之成理。我希望是。 😊

我认为这首诗所描绘的是一种释然感,我的这种解释在这首诗的最后一节得到了印证。在那里,诗人说要努力把善意给予他看到的所有的物与人(给他看到的东西取温暖的名字,给他人祝福与爱),就像是他在这释然的一刻跟他的周围环境讲和。

由于想强调我通过品读这首诗得来的这一释然感,我就把这一行翻译为节奏明显的尽量简短的句子,就像是一句歌词。因此,我就做出了 “My house facing the sea, as flowers bloom in the warmth of spring” 这样的翻译。但读了您的有根有据的批评,我绝对也认为我的翻译可以改进。

关于选词的问题,我现在也跟您一样认为,“面朝” 应当翻译为 “overlooking”。但我不能同意 “春暖花开” 应当翻译为“On a balmy spring day, with flowers in bloom”,因为春暖指的是一个季节而不是一天,诗中的 “花开” 指的是春天到来的结果 (春暖所以花开)。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翻译为 “...flowers bloom in the warmth of spring”。

您选择 “balmy” 这个词很有趣。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词的实际意思跟它给读者的印象有差异。 “balmy” 这个词用在这里确实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它表示令人感到愉快的温暖。但很多普通读者听到这个词通常就要想到夏天(或许尤其是在美国,您可能常常在口语中听到 'it’s a hot balmy day' 这样的话)。

因此,这个词容易使人反射性地产生一种闷热潮湿、黏糊糊的印象,跟它的实际意思不符。这是语义学上的典型的众口铄金(这方面的一个例子见https://thesaurus.plus/related/balmy/hot_and_sticky)。但我这种认知只是我自己的社会生活环境使然,从技术的角度来看,您的balmy的用法完全正确!我对这个词有成见是因为多年来我给媒体耳濡目染,把它跟闷热天联系起来。我不希望别人也有这种联想。哈。

我感觉您把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 翻译为将来时(我要/我将有...)可谓完全正确,恰到好处。这种翻译传达出一种美妙的希望感。但我认为您这一行的翻译从整体上看有点过长,不能有效地表达那种 “松了一口气” 的轻松感。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

假如把您和我的解读结合起来,或许可以把这一行已经成为经典的诗句翻译成这样:

My house will overlook the ocean, with flowers abloom in the warmth of Spring

或者,假如我们选择用balmy这个词(不好意思,我仍是不喜欢这个词,尽管它用在这里意思没问题,哈)则可以翻译成这样:

My house will overlook the ocean, with flowers abloom in the balmy Spring”

或这样分成两行:

I’ll have a house overlooking the ocean
With flowers abloom in the warmth of Spring

您意下如何?

又,您对我的翻译提出的三点意见都是对的!我绝对是在选择动词的时候有些不够严谨。为了追求诗句的节奏明快和简短干脆,我选用了 "tend","cut" 还有 "pay heed" ,而且以为"feed" 太俗,"chop" 听上去刺耳。我认为我过于在意诗歌的音响效果和给人的感觉,牺牲了诗歌语言的精准。这一点肯定是以后要改进的。

又,我把第一节有误的动词做了一些修改,的确感觉好很多。谢谢您! "关心粮食和蔬菜" 这一句我还是使用了 "tend" 一词。个人觉得,就农作物来说,"关心" 和 "照料" 两个词在这里应该是可以互通的吧。您觉得呢?

再次感谢!

津轻海峡:

谢谢回复。如今认真的讨论太少见,太难得了。我要说,我对您提出的解释和说明完全同意。另外,我也要说,您提出的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的韵脚安排用意以及翻译保持诗句节奏明快和简短的问题是我先前没有仔细考虑甚至是没想到的。

与此同时,我对 “关心粮食和蔬菜” 这一句的理解是,海子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是,“我本来不想活了,对什么都无所谓了,但我现在想尝试重新生活,正常地生活,所以,我要关心粮食和蔬菜(因为要解决每日的饮食问题),我还要喂马(因为还需要用马来驮运东西或耕地)”。

从以上这种理解来看,我认为应当保持海子的字面意思。

他这首诗的特色是,他说的都是极其普通和平常的事情,一个决心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本来不会再关心这些事情,但他这时候对这个世界又感到留恋,想再生活一段时间看看,所以他特意声明他要关心这些事情。鉴于他这首诗的明显的口吻是一首告别诗,辞世诗(只有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才会说:我祝愿你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好),他说的这些普通和平常的事情因此带上了象征的意义和玄学的意义(凡是谈及跨越生死问题的言说都属于玄学,metaphysics)。

又,我准备把您上面给我的回应翻译成中文,连同我先前的留言一道作为一篇文章发表出来,您看怎么样?

我觉得我们需要建设这种认真讨论的环境。中文互联网上太多谈文学的人都是夸夸其谈,以虚张声势、装腔作势为能耐,不能讨论具体的问题,不能说理,一遇到不同的意见就像遇到了敌情。

虚张声势、装腔作势的例子我碰巧撞上一个,而且也是谈海子的这首诗的解读的:

第一节诗人用两个 “从明天起” 描述了诗人自己的 “幸福” 生活。“明天” 是一个有着含混(ambiguity)意义的词语,“明天” 是相对于今天的,每一个今天所谓的 “明天” 都是未来,“明天” 是一种未知,是一种不确定的飘渺。
诗人在诗的开头写道:“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那么,这种 “明天” 的 “幸福” 其实也是一种未知,一种不确定的飘渺,“明天” 一词的含混使 “幸福” 呈现出一种反讽(irony)状态。...(细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我看来,这种装腔作势的姿态很可笑。又是ambiguity,又是irony,罗列这种吓人的外国文学批评名词对这首诗的理解毫无助益,只是添乱。我相信,写出这种解说的人大概也不知道该如何解读海子的诗歌或任何诗歌,他只是虚张声势,希望以此把人唬住,让人以为他很有学问。

但他的整篇解说文全都是这种没什么信息含金量的车轱辘话,糊涂话,混账话,如:“ ‘明天’ 是一个有着含混(ambiguity)意义的词语, ‘明天’ 是相对于今天的,每一个今天所谓的 ‘明天’ 都是未来, ‘明天’ 是一种未知,是一种不确定的飘渺。” 假如我们相信他这种混账话,那么就必须认为任何包含 “明天” 的句子都有讽刺或诈骗之嫌。换句话说,相信这种混账话就是糊涂。

很遗憾,有很多人错以为这种花里胡哨、言不及义、施放烟幕弹式的解说是真学问,真学术。这真是误人子弟了。

C.Planitia:

读了您的回复,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对这首诗的理解的不同之处非常有趣。

您对这首诗的理解是,海子是在表达他在想要辞世之际对这个世界还存在的依恋,对重新开始正常生活(喂马劈柴)有所期望。我对这首诗的感受则是,海子被精神痛苦长时间困扰的期间。由于想到自杀了断而获得了一瞬间的释然 (幸福的闪电),于是用面向大海的房子,温暖的春天和野花作为暗喻来表达这突然的轻松感所带给他的振奋和勇气。

我隐约感到,大海边的房子和盛开的花也是海子对另一个世界的暗喻,而劈柴,喂马和周游世界是他抱着辞世之心,力图以超然的眼光去看平凡的日常生活,欣赏这世界的美好。这个理解也和您对这首诗后段的解释 (辞世前对他人的美好祝愿)相关联。我的理解可能有点瘆人。但是我觉得不同的诠释是阅读朦胧诗的乐趣之一。

您愿意把我们相互的回复翻译成中文并作文章发表,我很赞成也很荣幸!

津轻海峡:

是的,您和我的理解的差异的确非常有趣。这种差异让我想到英语世界一句几乎已经变成格言的常用语——Honest people can disagree,诚实的人可以意见不一。

我想您肯定也注意了到我们虽然在理解海子诗的时候意见不一,但我们的不同意见其实也是包含着诸多共识,其中最主要的是我们都认为这实际上是海子的一首辞世诗。

或许,我在这里还可以添加一句:这大概也是海子在打算辞世的时候向世人、亲友发出的最后的信号,最后的呼唤,最后的呼吁(要爱惜自己,爱惜世间万物,要毫不吝啬地表达爱,传送爱)。

我要是海子的朋友,在看到这首诗之后会在第一时间立即给他写信,也会在第一时间立即拼命找到他,毫不客气地、直言不讳地当面大声质问他,顶撞他,劝诱他:你写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哪?你难道不想活了吗?别这样好不好?我不是要跟你宣扬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的卑鄙无耻的说教,但你也必须想到你追求你的一了百了的时候是不是会给亲友造成痛苦,不是吗?你必须考虑这样的严肃问题,不是吗?

我之所以会选择以这种近乎粗鲁、粗暴、蛮横、野蛮的方式跟海子说话,是希望能给他震惊,把他从既定的弃世思维轨道上冲撞出来。

但既然现在海子决心已定而且也实践和实现了他的决心,我就只能转念安慰自己,安慰海子的亲朋好友,并对我自己、对他们说: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弃世是海子的最终选择,我们就只能尽力尊重他,理解他;生与死是他自己的个人选择,我们不是他,无权代他选择;而且,我们确实也很难说他的选择有什么不好,因为我们已经跟他生死两隔,无法知道他的情况,无法做出有根有据的判断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珍惜海子给我们留下的美好的回忆,细心悉心品读他的优美的诗歌,只有这样才是对得起海子,对得起我们自己;只有这样,才会使海子获得永生。

我相信我这种自我安慰绝对不是自我欺骗。

最后要说,其实您和我对海子在写这首诗歌时的心态并没有真正的看法分歧。我们只是从不同的侧面看海子。 您认为海子下定决心弃世之后感觉轻松,感觉释然;我则认为海子在决定弃世之后仍对这世界有留恋,恋恋不舍。

有很多医学和心理学的文献(包括新闻报道)显示,即使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在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之后也会有思想反复。例如,在经过慎重的权衡考虑选择安乐死的人当中有这种反复。这是令人痛苦的,当事人痛苦,亲友也痛苦。但这种痛苦是无法回避或逃避的。但我们对这种反复只能尽力给予理解。

附录一

海子抒情短诗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的全文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附录2

C.Planitia回复的英文部分:

First of all I agree with you completely about the poet’s mindset when he wrote the poem. Like you said he was in a state where his depression has put him at a fork in the road where he faces the urge to die vs the impetus to live. The way I understood the poem, however, is that it describes a moment where he found a momentary sense of relief from his troubles (a moment where he lets go mentally), and the sea, the house, the repetition of simple but fulfilling tasks are metaphoric images to this sudden brief sense of relief (supported by “幸福的闪电” later on that further indicates the brevity), instead of a fantasy he looks forward to in order to dispel his existential quandary. 

This is perhaps where our personal interpretations differ? The way I see it, the titular sentence “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with its “ai” rhyme projects a feeling of openness and acceptance, a sudden alleviation of weight (in Chinese it might be “释然”). Therefore what I see as the key impression here to be delivered through the translation is this “sensation of relief”. I’m not sure if I explained myself in a way that makes sense, I hope so 😊

I think my interpretation of the poem describing relief and acceptance is further supported by the last stanza where the poet tries to bestow goodwill upon all he sees (giving warm names to things he sees, wishing blessings and love for others, etc), like an act of making peace with his circumstance in this moment of letting go.

Because I wanted to reinforce this particular “sensation of relief” that I received from reading this poem, I chose to translate that sentence in as short and rhythmic a way as possible, like a song lyric. Hence I chose “face the sea, as flowers bloom in the warmth of spring”, but after reading your valid critique I definitely agree it could be better.

On to the wording: I agree with you that the word “face” should be replaced with “overlooking”, though I can’t agree that the line “春暖花开” should be translated as “On a balmy spring day, with flowers in bloom” as 春暖 denotes a season instead of a day, and the blooming of flowers is in essence an effect of that season (春暖所以花开), which is why I chose to say “Flowers bloom in the warmth of spring”.

The word “balmy” that you chose is really interesting. Here is where the actual meaning of a word differs from the impression it gives off to readers. The meaning of the word balmy DOES make it perfect to use here – it means soothing, pleasant, warm. But many general readers are used to hearing the word being associated with summer (in the US especially, you might have often heard the sentence 'it’s a hot balmy day' in colloquial use), so the word tends to reflexively generate a hot, humid, “sticky” impression which is inconsistent with its actual meaning. It's a tragic semantic link that has caused a word to be generally misunderstood (An example of this can be found here: https://thesaurus.plus/related/balmy/hot_and_sticky ). But this is a result of my own social context, and from a technical POV you are 100% correct in using it! I’m prejudiced against the word because of years of being conditioned by the media to associate it with sticky hot days and didn’t want others to have the same reaction, haha.

I feel that your translating “我的房子,面向大海” in future tense is spot on, and conveys a beautiful sense of hope. However I think the translation in its entirety as is, might make the sentence a tad too long to effectively communicate this “sigh of relief”. This is just my personal opinion though.

If I combine our reasoning together, it’s perhaps good to translate this classic verse in the following way:

“My house will overlook the ocean, with flowers abloom in the warmth of Spring”

Or, if we do choose to use the word “balmy” (I’m sorry I still don’t like it even though its meaning is technically appropriate, haha):

“My house will overlook the ocean, with flowers abloom in the balmy Spring”

Or

“I’ll have a house overlooking the ocean

With flowers abloom in the warmth of Spring”

What do you think?

And also your points 1) - 3) are all valid! I definitely am a bit loose with my verb choices. I used "tend", "cut" and "pay heed" to maintain the rhythm and brevity. I thought "feed" felt too banal and "chop" too harsh. I think I care too much about the sound and feel of poetry at the expense of precision. That is for sure something to be improved.

Thanks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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