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轻海峡
津轻海峡

喜歡研讀、細讀文學作品,鑽研文學翻譯,也喜歡把社會與政治當作文學作品研讀。

写作课进行时:解释与改写的问题

與金梨討論寫作,又獲得一串讓我感覺腦洞大開的靈感。現在發表出來,算是現蒸熱賣,跟正在學習的朋友分享。希望這裡的朋友覺得有趣。發表這樣的討論的目的是希望引發更多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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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梨 

準備回覆您刚刚发表的這篇批評,但是突然想起,在我學習寫作課時有一條規則:不要解釋,要改寫。

也就是說不必去向給自己提出建議的人「解釋」,而是把自己的理解或不接受展示在改寫的文本裡。這次也打算这么办。

您看到我的改寫應該就明白我哪裡認為應該改,哪裡認為該保留原狀,到時我們繼續討論。

津轻海峡

为犀利的讨论(我认为不够犀利的讨论都是价值有限的,因为没有犀利的言说就等于没有清晰的思想),请允许我说话直率,请不要认为我粗鲁。您已经看到,我也是很会恭维人滴,而且很有一套的,并不是一个莽汉。

【在我學習寫作課時有一條規則:不要解釋,要改寫】。在这里我要说我也是一个写作课教师,而且是一个有足够权威的教师,有多年的实际教学经验。我还要说,您说的这条写作课规则错了,而且是大错;为了今后的进步,你要把这条规则坚决抛弃。

这里所谓的抛弃它用英语说就是, Unlearn it(充足的、直白的翻译:让它哪里来哪里去,给它一个狗不理)。

我要把话说到这里为止不解释,我就是吹牛皮,甚至是耍无赖。至少,是可笑的、幼稚的嘴硬。为了面子,为了维护我的师道尊严,我必须要说个明白。

【不要解釋,要改寫】,这条规则还有一个明显的、刺眼的预设,这就是批评者总是有理。这预设是错的。善意的批评者或许在很多情况下是有理的,但也在很多情况下是无理的,瞎眼的,或近视眼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写作的时候要耳根清净,要屏蔽一切干扰,其中包括指导,建议,命令,评论,即使是这一切是来自跟我们最亲近的人。

为什么?因为写作是一种非常复杂、非常神秘的过程,牵涉太多太多的头绪,太多太多的取舍选择,那些头绪之复杂和选择之微妙在这世界上只有写手本人才最清楚。因此,写作/创作过程必须是写手自主的(用三岛由纪夫在中国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所起草的声明的话说就是,文艺必须是自律的,不是他律的),否则就是命令文学,就是宣传,而且是拙劣的宣传。写出这样的东西来,写手自己都会觉得心里窝囊。

这种写作自主/写手自主、文艺自律在作品发表之后依然存在。因此,解释就有了必要。解释可以是面向公众的,也可以是写手自己对自己的(即写手把自己既视为批评者也视为被批评者,两者辩论,写手选择了采取辩论得胜一方的观点),对公众秘而不宣的。

以上所言听起来像是死无对证的玄学,这里不妨举一个具体例子来说明。

比如说,宋代大诗人王安石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是,“春风又绿江南岸”。这一句因此引论纷纷。有人说,这里【绿】字应当是【到】;又有人说,应当是【过】,应当是【入】,应当是【满】,应当是【漫】...。

总之众说纷纭。王安石听到这些评论会不会改写呢?我们可以猜想王安石不会改写。由此可知,您的那条写作课规则是错的。

我们可以再进一步设想——王安石在听到上述的议论和建议的时候会不会解释呢?这里的靠谱的答案是:以王安石好谈诗的脾性和习惯,他几乎肯定会解释,而且会解释得很详细,很精彩,很有趣,他的解释是世界一流的文学科普,让听众大饱耳福。

好了,您的写作课规则在这里又错了。您说的规则是两个短句,结果是双双错误,而且是大错,错得离谱。所以,您必须unlearn it,让它哪里来哪里去,别再理它。或者,您可以去要求退款甚至赔偿。(我这是开玩笑。我当然知道课堂教学的最主要的使命和功用是通过讨论获取新知,促成教学相长,不是教师或学校向学生发放绝对正确的规则。)

以上所言当然不是说你有向公众/批评者做出解释的义务,不是说你必须解释。您完全可以在听到您认为是不合情理的批评时报之以一笑并一笑了之。中国话里有一个成语叫【择善而固执】,这成语就可以用在这里。知过能改是明智,择善而固执也同样是明智。写手听到批评就改写自己的东西,那叫墙头草随风倒,是不智。

当然,写手因为其他的原因(如累了,时间紧缺,大姨妈来了,生性不惜好跟人辩论,刚刚跟男/女朋友/孩子/爹娘/上司/老公/老婆吵了一架没心情,房顶下雨漏水了还没找到人能修心烦意乱...)也可以不做出公开的解释。总之,不解释是写手的自由,不需要担心警察来抓。而且,在法治国家,就算是警察抓了你,你也可以保持沉默,不需要自证清白或有罪。

当然,您以不动声色的实际行动的方式进行解释也是一种合理合法的解释。

金梨

您誤會了,也怪我沒有講明白。

這條規則是這樣來的,寫作課有討論作品的環節,「要改寫」指的是自己要根據討論進行反思和修改,不是將別人的批評全盤接受的意思,但也不能不去面對自己的作品。

「不解釋」則是為了要更多地用作品來展示自己的思考,而不是在聽到評論的當下,執著於解釋自己為什麼這樣寫。

(在剛開始參加workshop的時候,我們這些初學者經常沒完沒了地解釋,而不去看看自己的作品。這種狀態並不適合提高創作的能力。)

在課程中,實際上有充分的交流,並不是您誤會的那樣大家一個勁地批評作者,作者必須一聲不吭,還要按照別人的批評去修改。(聽上去簡直是酷刑。)

總結成這個規則只是為了規則容易記憶和遵守。我把規則表達得過於簡化,確實看起來很像命令,太絕對了。

津轻海峡

您不需要担心我误会,更不需要担心您的表达过于简化可能造成了误导,并感觉需要为此道歉。绝对不需要。真正的学习、富有成果的讨论几乎总是这样。您看,我们这里的讨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通过讨论说明了问题,取得了温故知新的成效。

【在剛開始參加workshop的時候,我們這些初學者經常沒完沒了地解釋,而不去看看自己的作品。這種狀態並不適合提高創作的能力】,这话说得好。我在教学中也会动用我的教师权力/权威给学生下这样的命令:你跟我啰嗦这么多有什么用哪,赶紧干事去吧,你这样写不行。

我在说这话的时候当然也是竭力保持思想开放,努力理解学生所说的道理,并铭记自己不是一贯正确,总是目光如炬,看透了一切。但作为教师我必须要让学生知道适可而止。否则,一个学生为一个词跟我纠缠大半天,我的课还上不上了?别的学生怎么办?必须考虑这样的实际问题。否则我就是不负责任、渎职了。

另外,我也向学生强调,必须学会解释,必须学会精当的解释,有条有理的解释。实际上解释得好就是艺术。实际上,我们的文学创作就是解释,即用形象的语言,引人入胜的故事来寓教于乐地展示和解释我们所理解、所幻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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