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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obot

《大典》--- 网格化(3)

自从刘刚被提拔为北京组副组长,进入处突组,便不再天天往外跑,大部分时间在办公室,出去也尽快回。一是因为管整个北京的防疫靠腿跑不过来,更多得靠网格的汇总。二是听说老叔随时在盯着,要给老叔留下印象,就得多在老叔视线内。在处突组联合办公的各省副组长,日常工作也是看本省网格汇总,处理随时反映的情况。不过都不像刘刚那么认真,连睡觉也设上联网提醒,网格一有情况手机就响,半夜也要赶到办公室处理。

从应对危机而言,网格化把等问题出来再被动反应转为事先主动解决。网格规模小,管控团队了解每户每人,随时都能处置;网格之间共用数据,协同行动。在「维稳」中建了奇功的网格化只需给每个网格加配一个有医护基础的防疫员就可以,加入由居委会、业主委员会、物业公司、退休人员志愿者组成的小队,每日入户排查,发现疑似疫病者立刻送隔离中心。有确诊疫病的网格马上封闭,切断人口流动,疫病便不会扩散。网格化有多道控制人口流动的屏障,既能充分动员,又不过于声张,正适合「内紧外松」。虽然高层没提这是刘刚提出的思路,刘刚还是当成自己的荣耀。新疆反恐一直运用网格化,使他高度熟悉网格化效能。他的目标不仅是把北京防疫搞到万无一失,还要伸手全国的防疫,在更大范围展示自己的才干。

「兄弟该歇会儿了,喝个咖啡吧。」新疆组副组长路过刘刚,从齐胸高的隔段板上伸头打了个招呼,却没停脚。刘刚意识到他有事要说。大伙都知道老叔随时盯着,讲私话一般会去走廊的咖啡吧。那里只有走廊另一端有摄像头,声音传不过去。而且在那会像休息时的正常闲聊。刘刚在选择咖啡机的按钮时,新疆组副组长边往咖啡里加糖边低声说:「昌平区副区长上了名单,托我求你,如果不把他往上报,新疆国保的杨副总队长也不会上名单。」一般人听不明白其中的关系,刘刚当然明白新疆组副组长是在跟他做交易。

北京组特派员报的罢免官员名单,每天要先经刘刚汇总,再交组织部门执行。今天刘刚还没看名单,对方已经知道,并且知道杨哥是新疆官场能让刘刚关心的人。刘刚端着咖啡杯离开,甚至没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否听到了。处突组防疫指挥部运行了两个月,副组长们相互已熟,初期的谨慎放松了,交易便在私下开始进行。非常简单,笔头一动,把特派员报上的名字划掉不报,一切就OK。本来报谁就没有标准,也不一定有确凿证据,甚至干脆是冤枉,所以划掉名字不会有任何问题,也不会被追究,还可能是做了好事。这种轻而易举改变人命运的权力,不被利用才怪。开始可能只是相互帮忙,后来一定会变成交易。这其中有多大利益可想而知。以前有这么大利益在眼前不要是傻瓜,可现在刘刚的眼光要往远看。这次运动由他而起,让他终于实现了突破,他必须抓住这一生难逢的时机,最大程度借势,尽可能冲高,切忌因小失大,等获得更大权力后何愁没利益可拿。

猛然想到说不定是给他下的套,如果他应了交易就被抓到把柄。他眼下官运亨通表面被人羡慕,少不了暗中嫉恨。北京组组长现在躲着他,连眼光都回避,当然不是服输,在那闪烁目光下可以感受更深的厌憎。特派组其他人既把刘刚看做未来可能的新上司逢迎,也巴不得见到他从火箭上坠落,再上去踹几脚。刘刚愈发意识到,一个越级特情绝非是能一直吃到底的本钱,要在官场有前程还得通过当马仔去换取庇护和提携。

能当谁的马仔首先取决于够得着。当主席的马仔自然最好,却怎么攀得上? 提拔他当北京组副组长是老叔亲自召见告知的。看似是老叔随口一提的小事,但是让刘刚清楚地知道是老叔力排众议的破格提拔,很明显是在递给他梯子。刘刚当场表态,从今以后他就是老叔的人!老叔虽不是拥有最大权力的角色,负责的防疫正是刘刚眼下显身手的领域。借调期满要留在国安委,只有老叔可以排除组长作梗。他不跟老叔还跟谁?

当老叔再次破格提拔刘刚为防疫副总指挥,连刘刚自己都担心是否节奏过快。各省副组长至少是副厅级,只是处级的刘刚当他们上司无疑不是滋味。老叔却清楚表明,提拔刘刚是作为样板,年轻人接替老一辈也是大势所趋。刘刚进一步感受到老叔的信任,是他被授予了介入鞋联网的权限。防疫指挥部的其他人别说无此权限,连鞋联网的存在都不知道。

网格化管控防疫的关键在及早发现患者。发热被当做最直观指标。发热者一概先送隔离营,再进行检验。说是确诊不是流感病毒感染后即可解除隔离,但在实际执行中各个环节都是宁左勿右,被送进隔离区基本就别想出来,哪怕已经不发热,也担心万一在隔离期间感染了病毒,放出去会成为新的传染源,所以不如留在隔离营,等到防疫结束再放人。

北京的隔离区在北边小汤山,几万人规模的容量很快填满。于是东边的平谷,西边的房山,南边的大兴陆续建起更大的隔离营。尽管把隔离营宣传成疗养院一般,了解的人都知道里面条件恶劣,缺少基本舒适,加上不让家人探望,不许与外界联络,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经常出现的情况是,试图隔离发热者时,看似声势浩大地去了一群网格人员,家人却说发热者不知道去哪了。那时怎么办?顶多各房间伸头看看,总不能大张旗鼓搜查吧。其实发热者可能就躲在附近,或是邻居家,或是楼下某处树丛后,甚至就在自家壁柜里,网格人员却只能束手无策。等一个小时可以,三个小时可以,不可能一直等吧。网格人员前脚离开,发热者后脚回家。人家是以逸待劳。这种躲猫猫的方式使得被隔离的发热者不到上报数量的三分之一。

引入鞋联网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只要知道发热者姓名,就能通过追踪其鞋的SID,在定位仪上显示准确位置。那时无论家人怎么打掩护,网格人员都能在床下、壁柜、隔壁、楼道的水表房……任何地方找到发热者。哪怕逃跑,也可按照显示的移动轨迹准确堵截。得到鞋联网助力后,发热者的隔离比例一下就升到百分之九十。

刘刚代表防疫指挥部参与鞋联网与防疫网格的整合,配合解决鞋联网部门提出的要求,由他给各地防疫机构配备鞋联网定位仪,组织对网格工作人员使用定位仪的培训。人们对定位仪如何实现精确定位有各种猜测,却没人想到是包括网格人员和防疫人员在内的所有鞋都被联了网。

随着对鞋联网的了解逐步深入,刘刚对老叔的佩服与日俱增。那绝非是一个表面看上去没有自己想法的管家,鞋联网虽非老叔亲自开发,没有他支持却绝对搞不成。老叔是学工科出身,虽然早早转行,一直保持对新技术的敏感。他在高层官员中是最重视技术的,总是琢磨新技术,让自以为比老一代了解技术的刘刚自愧弗如。

这也让刘刚好奇老叔的桌子下还藏着多少没露的宝。他被允许接触鞋联网,但只是网格化防疫需要的功能,其他功能不对他开放。他出于好奇,用特派员可查询人员档案的权限查看鞋联网人员,希望看出他们都在干什么,却让他有一个意外发现——其中一个名叫李博的,原来是伊好的丈夫。

拿到伊好签名后刘刚便断了与伊好来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少麻烦少。防疫运动开始后,前面反对夸大疫情的专家纷纷开始迎合危机说,论证病毒变异会导致人与人传染。刘刚不再需要伊好提供专家支持,反而要防范他俩的性关系暴露,他们的合作就会受怀疑,甚至被视为阴谋。那种状况下伊好会是什么反应他毫无把握。因此最好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跟刘刚不同的是伊好没得到任何好处。在刘刚的特情被主席批复后,疾控中心包括主要领导在内的六十七名官员免职,全体职工扣发三个月奖金,使伊好从原来与世无争的专业人变成了同事眼中的投机者。大家的倒霉都来自她支持了那个奸细特派员。虽无正面作对,集体的疏远使她孤立,在所有场合都被形单影只地晾在一边。滑稽的是,她此刻仍是少数派,与多数专家意见对立。那不是因为她的意见有变化,而是多数专家站到了另一面,渲染疫情的严重和传染的危险,伊好反倒成了保守派。专家们倒不见得都是为了投机,反而是带着某种情绪,既然上面愿意这样要,那就这样给,甚至故意夸大。

在部署防疫运动的各省党委书记会议上,主席脱稿讲的一句话外界听不到,不会上媒体,却给与会者留下最深印象,是那次会议精神的一言蔽之——「谁出事,提头来见!」说话时主席面目平和。二十一世纪不会真砍头,砍乌纱帽却一定。乌纱帽是官员毕生心力所在,没了乌纱帽就等于没了头。向下传达时,「提头来见」被改为官场语言的「守土有责」,威胁含义是相同的。专制体制是层层向下的专制。各省书记对主席犹如马仔,却是各省的二老大,同样说一不二。二老大要想保证主席要求的百分之百,就得对三老大要求百分之一百二。每层老大都对下面加码,「提头」最后就得变成千刀万剐,整个统治机器变成轰轰作响的绞肉机。各地政府一改原来的捂盖子,纷纷提高本地疫情程度和危险等级,宁愿说得严重。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上级要面对危机,夸大危机就对自己有利。结果没那么严重,皆大欢喜,把平安过关说成政绩。结果若不理想,危机之重已说在前面,还能指责什么?当多数官员都在如此应对时,局部的个别夸张被逐层迭加,展现给上面的危机便越来越严重。

此时伊好反对渲染疫情和采取过度的防疫措施,却被同事明嘲暗讽,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这让她心情沮丧,身心疲惫。回家气氛也很沉闷。女儿原本是她和李博之间的纽带,父母把女儿带去捷克,就如三足鼎立的平衡失去了一足。李博明显对她冷淡,似乎总有一种不自在的尴尬,故意躲着她。他俩已经好多天只是通过微信写几个字联系。

刘刚也让伊好不是滋味。倒不是她想跟刘刚怎么样,而是那么明显的利用之后弃之如敝屐的心理伤害。她在其他方面对刘刚丝毫没有兴趣,但他是男人,唤醒了她的肉体和性欲。原本不知道性的滋味也罢了,可以很平静,一旦有了那种经历,欲望便会稍不留意就汹涌泛起,让她备受煎熬。那时她不会想到刘刚的脸,只是期待那种长驱直入的感觉。她从未想到自己那么喜欢那感觉。即使是现在,当她被欲望折磨时,如果刘刚出现,也不敢说自己一定会拒绝。但是显然刘刚不会再出现,她也不会下贱到去找他。自己明明有丈夫,却不能平息肉体折磨。什么时候是头,以后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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