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凸
阿凸

公衛人,遊子,NGO新生

雪嶽山的決心

*這是一篇流水帳*

今年春天阿凸工作量最大的時候, 對於移居到韓國來都沒認識韓國玩樂的朋友深感不忿, 於是展開"報復性"交友, 因此認識了一個很愛打網球的大叔. 初相識時大叔說他是麗水人. 碰巧我在韓國第一個隨機旅行的地方就是麗水, 因為去之前對那裏完全沒概念, 所以那趟玩得特別充滿休憩的驚喜. 大叔一說他是麗水人, 阿凸頭裡的燈泡就亮了.

麗水大叔對於阿凸在韓國的旅遊行程非常上心, 春天到末我去濟州島放假了, 大叔還從香港傳訊息來條列出我陰天雨天大晴天可以去玩的地方. 其實我在韓國旅遊的第一口袋名單是鬱陵島, 但是每次一提連本地人都會面露難色地表示那邊很難去. 麗水大叔是我當時韓國本地人小採樣數裡唯一一個去過鬱陵島本島的人類. 這就跟如果遇到每到周末就在收集台灣百岳的台灣人,我就會問一問爬玉山要怎麼準備一樣, 遇見連鬱陵島都登陸過的麗水大叔, 我很自然地也詢問一下他推薦韓國的旅遊景點有哪些. 大叔說他很喜歡智異山, 城市裡他最喜歡束草.

麗水大叔完成階段性任務之後就去香港了. 我在夏天還不熱的幾個月跑的都是韓國的古都. 束草有海也有山, 我計畫秋天去. 剛好大學姐妹團九月來玩, 我們到束草吃吃喝喝, 然後到雪嶽山國家公園. 那天正好是個大晴天, 很有秋高氣爽的感覺. 雪嶽山的主要園區遊人如織, 即使還沒秋葉可以賞, 還是讓人心情很放鬆愉快. 我和姊妹們說十月我要再來一次看山區換季.

雖然心裡是這樣想的, 但是所有旅程計畫都是要看當週工作上有沒有急事. 上禮拜四我大概知道禮拜五和週一都很閒, 那個時間點已經訂不到任何國家公園裡的小木屋了, 在辦公室裡我和同事聊起一天爬完雪嶽山巔的可能性. 我說有一條路線是從南雪嶽的五色直接縱走到北邊的主園區, 大概16公里, 比濟州島攀漢拏山短啊. 同事看著我說, Eva, 所有名字帶個악(ak)字的山都很難爬, 因為都是石頭. 石頭並沒有讓我生畏, 我比較擔心的是拔高度. 從五色到雪嶽山頂的距離不長, 卻挺陡的, 本人體弱 (笑), 不想一路喘死. 但是後來查查黃山也有1800公尺, 我一身粗勇揹著十公斤包也爬完了, 這樣想來又覺得也許一天走完雪嶽山主峰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五色有溫泉, 從首爾還有巴士直達, 那就這麼爬吧. 禮拜四晚上我訂了五色剩餘的一間旅店單人房, 決定隔天睡到自然醒再出發.

然後我就睡到自然醒了. 東西拖拉一陣到車站, 只買到周五晚上6:30最後一張去五色的車票. 這個時間點同車的都是登山發燒友, 禮拜五一收工就出發那種, 而且靴子啊防風外套都穿好了, 重點是都週末了還沒有一臉疲態. 江原道很大部分是山區, 黑暗中看不到哪是哪, 但是司機每到一站會大聲報站名問有沒有下車的. 五色先到的一站是登山步道入口, 司機大聲叫了一聲Osaek XXXX, 我右前方的大哥就彈起來, 貌似大嚷著Osaek?! 所以五色到了嗎? 感謝他這一嚷嚷, 熟門熟路的山友告訴他鎮中心是下一站, 於是我也跟著大家在正確的站下車了 (笑).

凸不是個沒山爬就枯萎的人, 這樣夜晚搭大巴為隔天要爬山的體會還是第一次. 五色地勢比首爾高, 一下車已經冷了七八度. 而且這真是個小鎮, 像是小時候關門以後的阿里山一樣, 冷冷清清的. 我走在同車的幾個結伴的山友後面, 感覺他們在涼夜裡走在山澗旁的腳步都踩得踏實雀躍. 好帥啊. 爬山的人.

在五色的遊記就不細述. 自己出行又臨時訂房間, 隨便怎麼住都可以. 我訂了溫泉山腳的旅店, 老先生一看我就用韓文問問題. 看到我慢條斯理地在用軟體英翻韓, 老先生突然很酷地用字正腔圓的英語告訴我: tell me your name. 此話一出, 頓時感覺這是個藏在大山裡引退的高手 (泡泡雲紛紛從頭頂上爆出). 那間旅店維持得很不羈, 就和老先生顧店的風格一樣, 你要就來不要就走, 一點不囉囌, 也毫無贅言.

老先生問我是不是隔天要去爬大青峰, 我說是. 他說那你幾點出發? 我答六點吧. 他歪頭端詳我, 那你明天回來嗎? 彷彿懷疑我一路走去山對面的能耐. 這閱山友無數的 X 光掃描眼光照得我心虛, 但是我學他很不無可謂地回覆, 不回來, 我要走去山對面. 老先生一副隨你吧不重要的撇一眼櫃檯前的木格, 那早上鑰匙放那邊就好. 我們只差沒有拱手相別, 江湖不送 (寫到這又覺得有點不妥, 老先生的背影應該是帶著爵士配樂的).

我先待了一天在五色附近的Yongso Valley步行. 這條trail沿著溪谷瀑布, 算是雪嶽山區低海拔的植被, 這禮拜特別漂亮, 所以人也絡繹不絕. 晚上穿著拖鞋抱著洗浴包去Osaek的溫泉泡了個爽, 是夜好眠.

週日早上五點半我就整裝出發了. 凌晨醒來收到學生從德國發來的訊息. 小朋友從黑森林一路騎自行車跑去法國Colmar, 一百公里, 來回九小時. 老師回以天還沒亮登山口相片. 然後收到Alessandro傳來他和Maurizo在布魯塞爾的合照 (哈哈), 我回以天濛濛亮我在街燈下等入山的自拍. Ale 說 Good luck. 於是凸開始了幸運的一日遊.

六點的Osaek Course, 收票口連收銀人員都沒有. 我前方有個爸爸帶著大概才七八歲的兒子輕裝上山. 兩個人很可愛的在入口處互相拍照, 看了告示牌確定不收費可以入山, 爸爸就帶著小男生開始爬. 我很驚異小男生不吵不鬧, 爸爸一步他要小跑兩步才跟得上, 這樣他還願意透早雞都還沒鳴地和爸爸去爬山. 我們走到第二個休息平台, 天就漸漸亮了, 爸爸讓小男生給了我一片肉乾, 然後他們就繼續上行. 整個course, 我在那一次休息之後, 再也沒有看到這對父子. 這表示小男生用非常穩健的速度前行, 遠遠將成年人我拋之在後. 這也說明了我的爬山速度有多麼不行 (苦笑). 一整天我只能不停讓路, 眼看著途人用比我輕鬆十倍不止的腳程爬上坡, 也彈跳著下坡.

最厲害的山友往往是裝束最輕簡的. 讓我印象深刻的三人, 第一個理著平頭穿著軍褲, 他上山的呼吸均勻腳步規律. 一看就是腳部肌肉有恆心鍛鍊, 機械化的爬樓梯動作只是來回放鬆拉緊, 一刻也不用停. 這個平頭軍褲小哥至少還穿了登山靴, 也背了個小雜物包. 我注意到的第二個人是個平頭穿短衫薄球鞋的中年男子, 他一手帶了瓶小罐瓶裝水, 其他甚麼都沒帶, 臉色也很清寡沒有表情. 這個二號先生身段感覺柔軟很多, 一步一步很穩也更緩, 像個隱隱於市的習武之人. 第三個人是個頭髮花白, 直直修剪於耳下的老婦. 她一身布衫, 在上山時默默行過我身旁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 讓我注意的是在我爬了五分之三上程, 舉步維艱長路迢迢的時候, 這三個人在我眼前翩然地下山了. 他們三人結伴下山兩手空空的清爽, 這才讓我同時注意到這名老婦 (並且偷偷懷疑這是安靜在練輕功的武林人嗎?)

我的同事所言非虛, 雪嶽山十分難爬. 身體不行, 只能用決心來代. 一步一步. 黃山雖高但是有步梯, 雪嶽山南面既陡還多石, 光是一個上程就花了我快六個小時. 此時我深深懷疑Alltrail上留言說可以兩三個小時攀頂的都不是普通人. 看著告示牌上Osaek Course那條標為Expert的路線, 心裡只能說韓國人講話真是實在 XD

這應該可以解釋為什麼我在大青峰不敢多做久留. 到山巔的時候阿凸腿已經很軟了, 而且風好大我好冷啊啊啊. 無法明白這些韓國山友怎麼還有力氣排隊跟石碑合照, 我看著手錶想著讓腿休息一下趕快下山. 雖然下山的路有十公里, 但是依照之前爬漢拏山, 下山很快也輕鬆很多.

我果然是對的. 但是下山的輕鬆也只是把難度從十降到個七或八吧 (笑) 在山頂的小木屋補給了水, 然後吞了一碗白飯. 啟程下山的時間約末下午一點半. 往來的山友比早上減少了很多. 我沿著山脊行進, 眺望層層不絕的山脈都在紅黃換季. 當海拔降低到我再也看不到其他鄰近的山峰, 雪嶽山才深藏不露地把她瑰麗的秋色在我面前打開. 這時候天色有點陰灰, 但是沒有太過耀眼的陽光, 反而襯出千佛洞河谷見山是山的明亮. 原本腳程輕快超越我五里十里的陌生人, 凸都在河谷裡和他們重逢了. 我們約莫都捨不得太快途經這一路的好風景, 瀑布的激流聲讓所有人都只能安靜地滿足自己的眼睛.

千佛洞河谷真美. 而且是巨大的包裹住小小的我的壯美. 我拍了一張河谷的遠景, 回程在車上看了覺得那樣的廣闊和在黃石公園看瀑布類似. 但是雪嶽山的山水多麼亞洲. 第一這些巨大的黃石頭山, 就是有著韓半島風味的山味啊.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它們會讓我想到湯唯的新電影, 分手的決心). 第二是這些性格的山稜曲線, 奇石異樹, 如果有任何在美術館看到東方山水畫表示不理解不現實的異國人, 帶他們走一趟千佛洞河谷就甚麼都不用解釋了.

雪嶽山的河谷, 在秋天, 美的似乎不只是風景. 還有一些更深刻的東西, 在寒風尚淺之際, 藉著這片毫不圓融的山壁, 大石, 充滿了我的身體.

雖然回想是這麼浪漫的, 也許她充滿的只有我的軀幹但是沒有貫穿到四肢, 尤其是下肢... 因為夕陽開始收起光的森林裡, 凸的兩腿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地再也快不起來. 在我前方慢慢前進的都是情侶, 並且都是女生體力不支男生幫背行囊幫引路, 我後方是幾個信心夠大還可以拖拉在天不透黑的山溪旁冥想到最後一分鐘的行者. 夾在這兩個群落中間, 我得以好整以暇地趕在六點半之前步出飛仙台的小門, 放了自己不是最後一名的心.

從飛仙台走回雪嶽洞入口一共三公里. 這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我和同樣晚歸的山友拿著手機照明, 走過寬廣的土路, 橫越新興寺前的石橋. 這時的園區已經打烊. 新興寺大佛旁的矮舍點滿了紅色短燭, 冉冉的黃光, 星星點點. 視覺減半的時候, 聽覺格外通透. 在大山裡, 可以聽到溪水聲, 可以聽到放鬆的韓國大叔在哼小調, 也可以聽到很深的天際線, 還有天外的夜空上掛著的雲.

收票口有成排的Taxi司機在等夜歸人的生意. 接凸這單生意的司機先生很想和我攀談. 分不清他在講電話還是在和我搭訕, 在他重覆了三次Seoul之後我才發現他是在問我是不是要去車站搭回首爾的車. 我連忙答給他一疊有氣無力的네. 司機先生看我答話了很開心的開啟聊天模式. 以凸有限的韓文理解, 我認同了他對我今天爬了大青峰的猜測, 當他手作環狀大概是問我是不是去走了恐龍稜線, 我又連忙澄清我去的是Osaek. 司機對著後照鏡手畫了一個直線, 大概是確定我走的是Osaek Course, 我依然是네네作聲. 他比了個大姆指說我很厲害. 然後我笑的很虛弱. 天知道我多肉腳啊. 我今天可是腳程一路輸到底 XD

套句好朋友在韓國開車的總結, 在這裡生存啊, 靠的就是determination

身體不行的, 靠決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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