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之】 追尋(四)

不！我吼出聲音。我是很想離開，也很想拋棄自己，但我的意識根植在某種堅固的軀殼中，你根本不了解這樣的痛苦，你一直都是自由的，那麼不受拘束，自在的做著每一件事，那種難能可貴的天賦與運氣，怎麼都讓你一人獨得？

不對，這根植在我們血液裡，而你，留著一樣的血卻羞於承認。你只會責怪別人，讓自己安於現況，這就是你嘴裡說著想要離開，始終沒能離開的原因！你這沒種的傢伙！你就躲在你的櫃子裡當一輩子的幽魂吧！

你走吧，無須牽掛，你真正自由了。彷彿洩氣般的，我頹然坐下，手指滑過那具軀體的臂膀。

偏不！你有什麼權力趕我走？我想要睜大眼睛看你了結自己啊！確認你斷氣才行。

那股子氣，就是我愛上你的緣來。我們的關係，不是一般世俗的。從來就不是相生相融，我們的關係始終是相剋，你不隱瞞地丟出實話，我不克制地全力回擊，你不遺餘力的扮演反方，不管我們為彼此披上多少傷痕，都會以神奇的速度痊癒，乃至不見跡痕。你還高興地說：總比被外頭那些人殺的滿身血好吧！

你身上就是那股黑暗息氣。幽微地，噬人的，讓我不自主想靠近，想全然奉獻。你眼神中半是認真半似譏諷，而我該拿你怎麼呢？我是那樣全然地活在自己創立的世界中，僅為你曾經開啟過一扇門，而我走之後你會有新的生活、新的伴侶、新的名字。

我要你轉頭，認真的看著我。你突然哀怨地說。我沒有要求過什麼，基於一切都是出自於個人意願，那才是自由的。我願意的話隨時可以走，你想留也留不住，但我也非出於忠實而留下，而是此刻，我相信一個直覺，很荒繆的，沒錯就是直覺。那主宰了許多愚蠢的事情在世上的每個角落發生，但也不能說是愚蠢的，因為總有一些不錯的結果在看似愚蠢中同樣誕生。問題是，你嘗試過沒有？況且，我餓了，沒力氣了。

真有你的！嘆口氣，我轉開電視，新聞似乎是一圈循環，每日的幾則新聞不斷循環著，儘可能地聳動嗜血，儘可能的主宰你的思維，給你最簡單方便，甚至不必選擇的答案。你拿出櫃子裡沒吃完的餅乾零食，彷彿齧齒類的進食，我經常笑你愛吃零食，簡直把零時當成正餐吃。此刻看著你到有種賞心悅目的感覺，於是寧靜的感覺終於來臨，心跳顯得較緩慢而平穩。是平穩嗎？

沒事了，我吃完就出門。你笑的像個孩子，來啊！準備惹我生氣吧！這樣我應該會莫名奇妙的繼續活下去。但這麼就如了你的願！

你什麼都沒說，繼續吃著餅乾，彷彿做愛之後的空虛必須再度被填滿…彷彿用了一個法國家庭的晚餐時間，你站起來關掉電視，另一手把空的餅乾包裝丟進垃圾桶，可惜擦邊沒進。你回頭看了我，抿了一下嘴，想笑但又很無所謂地，丟出一句：「我想，不會再見面了！」

「我知道，我會鎖門。」我揮了揮手，心裡一陣酸楚，但對於是否不再見面也不是那麼的肯定。

世界那麼遼闊，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人生中很多偶然沒錯，但是巧合也經常的伴隨左右，讓人不自讚嘆的，會突然感覺呼吸似乎也是件不容易但挺美好的事。但那樣的美好，可以維持多久？能夠撫慰每一顆憂傷的心房嗎？我眼光飄向身旁的軀體，它不再是支離破碎的，而是一個完整、仍具有生命力的身體，胸膛仍有微弱的起伏，那是一個生命，或許在心臟停止跳動之後的五分鐘之內，腦神經仍然會持續送出電波，一直到所有的器官無法再聯繫，彼此失去後為止，一切至於平靜。

他還沒…你換上一種質問的面容，並不擔憂，因為你清楚生存這件事，在最後一刻的感受，平靜是福，無求也是福。好笑的是，我們絕對做不到，我們要的太多，不可得的也太多，所以幽怨以終是註定的，必然的。因為我們曾經存在，你說說，存在這說法在此刻就著外頭透入的微亮，感覺是不是很荒謬？亦或是本來就荒謬，而就像呼吸難以被察覺而已？

無可商榷的結果。我直視你的眼睛，吐出這幾個字。「別了！或許…」

「不要有或許，這樣的說法，太不符合你的風格。」

但我今晚的字句中，已經用了許多次「或許」。這應該是一種非常後現代藝術的常用名詞，而被潮流引用為日常中的口頭禪，或許！

沒錯，或許一旦啟動了，只有幾種結果會發生，而或許每一個抉擇，就是一個時間軸交錯的時刻，或許將引向每個可能的結果，或許無法回頭，一切又回到或許的結果。你終於大笑了。

你很清楚，當你一離開這裡，會是怎樣的結果。

其實我沒有，我一直都不擅長決定，我都是站中立的那個，是你和地下的那個人或者說即將成為一付軀體的傢伙，你們倆在拉扯，彼此左右每一個該決定的時刻。

老實說吧，這是你沒料想到的，是嗎？你彷彿幽魂般的自門口告退，一貫地優雅。遠方傳來警車和救護車的鳴笛聲，越來越大聲。

我笑了。至少這一刻我是無比真誠地，拿起電話，放在那付軀體旁邊，起身拿起我的背包，裡頭可裝了不少東西呢！踩著沉重的腳步，和意外輕鬆的心情鎖上門離開。

鎖上門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那付軀體似乎深吐了一口氣，一縷幾乎不可察覺的白煙很快在空中消散，乃至不見，我嘴角微微上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