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讀太多書

從小家族裡就有三位品學兼優的表舅, 被母親拿來作為努力讀書的榜樣. 大表舅順利上台大醫學院, 二表舅東海, 三表舅清華. 而他們的母親也就是外公妹妹我們稱呼為姑婆, 長年為人裁剪製作衣服, 從我有印象以來姑婆就是每天車縫和熨燙, 客人上門拿著裁剪來的布料, 姑婆從量身然後打版剪裁到完成一件衣服, 如果放到現在來說, 她就是個時裝設計師. 可是在那樣的年代裡, 裁縫是個低廉的手工活, 加上長年在工地工作的姑老爺, 生活依然艱辛, 卻把畢生資源全投注到孩子身上, 姑婆只說: 只要他們可以日子比我好過, 我就是努力做, 做到死都沒關係. 我會知道這些事, 都是因為早年我跨區讀書, 住很遠的我總是騎著腳踏車去姑婆家停好, 然後再和同學一起排路隊上學. 因此有不少時間在姑婆家度過.

那個年代就是哪家孩子上大學, 鄰里就會在其家門上貼紅紙祝賀的年代. 我看過三位表舅被恭賀的紅紙, 也被教育說: 只有讀書才有前途! 隨著三個表舅離家發展, 他們國內畢業後也都隨著出國深造. 三表舅在教學研究單位任職, 最調皮也最有趣的二表舅當年加入裕隆汽車研發團隊, 那時候開發出首款國造車種”飛羚101”他還很開心的跟我們分享這個驕傲的事. 大表舅最厲害, 在美國持續鑽研醫學, 而且是最頂尖的腦科醫學, 回國後在教學醫院任職任教. 好吧, 這就是我父母眼中最勵志的事.

先說說大表舅讀書的故事多勵志! 除了學校上課, 回到家便展開無限循環的研讀, 家裡人不許大聲說話干擾, 飯菜也是送到書桌旁等他有休息再吃. 為了爭取最好成績, 大表舅曾經背完三本英文辭典（他每背完一頁就撕掉一頁）, 也曾因為廢寢忘食而造成嚴重痔瘡, 然而把椅子挖個洞能夠舒適些坐著又繼續讀書, 他不用作任何家事, 只需要讀書…這都是母親以前對我們耳提面命的事了.

可是幾年之後父母竟然也變了想法…當姑老爺重病需要學醫兒子幫助的時候, 才發現醫生非萬能而是各有專科, 腦科醫生對於腎臟或心臟疾病並沒有深入鑽研而無法提供意見. 最慘的是三個兒子都身居要職難以回家照顧父母, 而媳婦們也都忙著照料小孩, 反而是我父母親幫忙著張羅奔波, 長年慢性病纏身的姑老爺終究離去, 這時父母感嘆, 如此傑出的孩子都難陪在父母身旁, 讀再多書有何用? 甚至學醫的還無法判斷如何處置, 讀再多書也枉然啊!

其實大表舅曾經和我有段對話, 那是他從美國回來國內時, 頂著最尖端醫療人才光環, 所有人仰之彌高的他竟說: 不要讀太多書, 多去體會人生, 不要像舅舅這樣什麼都不會, 只會讀書, 而且一輩子死讀書. 讀那麼多書研究最難的腦科醫學, 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我當然搖搖頭, 大表舅意味身長的停頓後: 無藥可救啊! 你知道嗎, 腦部損害就是壞了, 沒有任何方式可以恢復, 念了那麼多書還是無法改變這樣的事實, 反正就是無藥可救啊! 到頭來念了一場空! 所以你千萬不要太聽話, 不要念太多書, 人生不能這樣浪費的!

我當時聽完這番話還真的滿震驚的! 心想: 阿舅自己念那麼多書, 回頭叫人別念書, 這是什麼道理…那時候的我不懂, 但我不愛讀書成績也確實不好, 大把時間都拿來和音樂打混. 可是年紀漸長就開始明白了, 知識的取得若不是真的因為興趣, 真的會很辛苦, 像大舅那樣吃過那麼多苦, 回頭來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會, 在生活上是徹底的失敗, 也未曾享受過所謂的青春時光. 那段人生最精華的回憶竟然蒼白到需要自憐. 而後來也因為不太懂得人情事故, 似乎在工作崗位上不是很順利, 連親戚也指責他未善盡子女孝道. 可是我知道, 大舅心裡悶心裡苦, 但從小就沒人教他也沒人要求, 他唯一要負責的事就是拿好成績把書讀好.

不過怎麼也沒想到, 早年討厭讀書的我, 日後竟然會擁書成迷大量閱讀. 所以不要要求您的小孩讀太多書, 有興趣的事倒是可以培養一兩樣, 要教他學會生活, 學會跟人相處, 學會正確的價值觀, 人生的成就真的不僅止於讀書或學歷, 這或許才是比較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