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洋
譚洋

自由文字工作者,海上解說員,海泳與獨木舟教練。活在東海岸,看海、寫字。 matters專頁:海與詩的習字簿

【海影10/04:追逐彩虹】

十月初始的兩班船,北風裡航行;第一班僥倖見到大群飛旋,第二班槓龜。但那班帶到最後,跟遊客一起拍起船頭的彩虹來。雨在海上遠觀像紗幕,彩虹在船邊無數細小的水滴裡,像陽光在海面一閃而逝的塗鴉。

我們知道(或估狗得到)那不過是光在一瞬間摻進適當角度的水滴,散射的結果;但當它閃現在船頭的浪花頂端,像行道樹樹葉尖稍上的一滴露水那麼近,它看來就像一個觸手可及的夢。

漆原友紀的漫畫《蟲師》裡,描繪過這麼一個想捕撈彩虹的男人「虹郎」。他出身工匠家庭卻無法成為頂尖造橋師傅,在失落與被排擠之下揹著大甕離村,想要抓住「彩虹」;蟲師幫助他追上了外貌相同、但出現在彩虹相反角度的漂流蟲「虹蛇」,在牠生活的棲地,虹光像梁柱般聳立、閃耀著,終於追到此處的虹郎,將手伸入了光中。

出現在相反角度的光。天上的彩虹,像照鏡子般在貼近海面的水滴裡竄出,如蜃樓幻夢。你也是生活在海面的某種「蟲」嗎?我還記得大學看《蟲師》那陣子,覺得灑在身上和牆面的陽光裡都可能有「蟲」:生命根源的元素,細胞般的存在。海面的彩虹,你記得海和生物更古早的故事嗎?這班船上有沒有人是為了追逐你而來?

解說員中稍有閱歷的,其實能從遊客穿著神態或小道具,感覺出對方想「觀光旅遊」跟「出海」兩種動機間的微妙比例差異。撐傘裙裝腳踏高跟鞋的人、穿著襯衫皮鞋的人,通常較缺少「進入藍色荒野」的身心準備。穿著輕便休閒的,狀況兩極:有的浮誇多言自信滿滿,結果在小浪裡暈吐得比誰都快。有浪的海是一張試紙,陸地上再體面再擅長應對的人,在它面前也只能用身體反應來作答。

我見過有些人在這張試紙上安然自若;不論他們是男女老幼,想起來有一種共通的特質:或隱或現的沉靜。即使活潑也會有些時刻安靜下來,不只是目光掃過而是凝視著海的某一處。有個穿著不顯眼到我已淡忘他穿什麼的男子,曾經在船頭這樣一言不發看著海,目光像看顧著戀人或孩子。直覺他是海人,後面才聽說他來自沖繩。這類的人不只為坐船而來,還為了跟海在一起;專注融入的程度讓我相信,他們能伸手摸到船頭的彩虹。他們是來追逐彩虹的人。

台灣已經有許多孩子,主動地或在我麥克風慫恿下,願意到船頭脫鞋,伸出腳去玩水。也有父母即使在風平浪靜時也不願讓孩子離開座椅。我會打趣說:不要害怕,這裡沒有會咬人的鯊魚,會靠近船的只有可愛奇特的鯨鯊。我真是充滿私心:我想在小浪時,把所有自己害怕或被家人留住的孩子拐到船頭,讓他們用手抓用腳踢浪花,然後一年年一趟趟地,長成可以在海上撫摸彩虹和其他許多景色的島人,像那個大雨中坐在船頭、張開雙手擁抱雨的女孩,或那個牽著孩子到船頭最前面、幫他站上去的爸爸。

虹郎在碰到虹蛇的那一瞬間,後者飛昇而去,又成為天邊一道虹光。他躺在草地上,想起了父親就是用自身見過絕美的虹蛇景象,把他命名為虹郎。他恍然大悟地說:碰到了。原來從來就沒有什麼東西,在侷限著我。他回到村裡,成為(不知是否頂尖的)最具創意的造橋師傅,他造的橋能在大水時拆解變形,一如虹蛇。

我到底在講彩虹、航海還是孩子呢?我也不曉得。但我記得十月一日在海上,拍到一隻飛旋離水旋轉的滯空畫面。鯨類比人類存在這地球上的時間多十倍,搞不好關於海中的彩虹跟生命,牠們跟「蟲」一樣更原始而直覺,通曉許多答案。

我更記得的是十月二號,浪高兩米,船頭傾斜的航程中,幸運地在我講了船頭彩虹後,有一兩位遊客轉頭觀察,找到了它。我替大海帶的話傳到了。我喜愛這種時刻,遠多於拍出滿意照片的時候。那一刻,我碰觸到了自己的虹蛇。

p.s.《蟲師》動畫推出後我也去追了,喜歡增田俊郎為動畫做的音樂,如詩如禪。虹郎的故事,「雨後彩虹」的音樂:https://www.youtube.com/watch?v=84XVtCTeBUg ,一起分享給大家。有喜歡的曲目請儘量留存;有些當年一直聽的,現在在影音平台上變得更難找到了。什麼都跟彩虹一樣,有時限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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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影:自己拍攝的海上影像,加上幾句碎語。

海影系列:https://www.instagram.com/tkcrot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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