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
小西

香港文化評論人、藝評人及詩人。

網絡時代的評論

談網絡時代的評論,自然想到英國文化研究的著名理論「文化廻路」(circuit of culture)。「文化廻路」談的是普通產品的「文化生產」,但文化產品呢(例如演出、評論)?其實也適用。

若把「文化廻路」應用到演出與評論關係的分析上,演出自然屬於生產的環節,而評論則屬再現的部分。值得注意的是,「文化廻路」中的五個環節互為辯證,並不單向,也非靜止。因此,評論會影響演出,也影響觀眾(消費),有時候甚至影響政策(規管),例如補助,而最終會影響到演出者甚至整個表演行業的形象(身分)。

分眾時代的評論

當然,對於演出的再現從來不侷限於評論,關於演出的媒體報導、觀眾的演後回應也透過再現,在在影響了整個「文化廻路」。事實上,在前網絡時代,除了部分文化工業特別發達的地方,媒體報導往往比專業評論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引君入坐是王道,賽後檢討不過是錦上添花。至於網絡時代,由於媒體資訊的數量更大,流動的速度也更快,無論演前演後,專業評論的影響力愈來愈比不上透過連鎖蝶變發光發熱的網媒報導與「素人評論」。

不過,在網絡時代,評論仍然扮演着一定的角色。一方面,大眾評論與小眾評論之間的分立愈來愈明顯。只是所謂大眾與小眾,也不過是分眾之一,各自有各自的意見導袖(KOL)。另一方面,專業評論與素人評論之間的分際,卻愈來愈模糊。在網絡時代,點擊才是王道,影響力跟點讚與轉貼量成正比。面對弱肉強食的網絡森林,一方面,專業評論頻頻變身,讓具有含金量的文字變得更容易入口,另一方面,素人評論也後出轉精,守住自己的分眾。

或許,隨着專業評論與素人評論之間分際的模糊化,有人會擔心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但基於「專業發展」也好,基於「觀眾發展」也好,近年也愈來愈多專業藝團與專業評論機構舉辦藝術評論班,甚至搭建自己的評論平台。結果,評論的專業發展、藝術教育與觀眾發展功能愈來愈難解難分,而網絡(尤其是自媒體)的出現只是進一步模糊其間的分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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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時代的評論企業人

此外,從「評論」自身出發,也可以開出另一重的「文化廻路」。很自然,「評論」的書寫屬於生產的環節。雖然,在網絡時代,仍然存在紙媒和有一定數量、接近傳統媒體的綜合網站,但隨着自媒體的興起,評論作者愈來愈有本錢繞過傳統紙媒與綜合網站編輯的把關(規管),同時變身為編輯和出版人,直接和讀者(消費)互動,好不熱鬧。而在讀者的「按讚」(臉書)、「拍掌」(Medium)、留言、轉貼等等「再現」中,新世代的評論人開始慢慢累積自己的讀者群,並打造自身的品牌(身分)。與此同時,部分網上綜合平台(例如立場新聞)也打破傳統媒體那種「獨家刊登」的慣常做法,本着互惠互利的精神,不嫌轉載評論人早在自己的臉書、部落格發表的文字。

另外,有趣的是,在自媒體當道的時代,評論人與讀者的關係並不單向。跟自媒體出現以前的時代不同,要累積自身讀者群與打造品牌,「有麝自然香」的被動策略已不敷應用。另外,「發表然後出名」的歷程,更多時候是倒過來。相應地,除了積極發文外,新世代的評論人更多的時候需要成為一個積極的讀者/消費者,「按讚」是基本步,沒有付出,廣大網絡的讀者群根本不會不請自來。

這樣說來,很多時候,新世代的評論人都是集作者、編輯、出版人、行銷者、積極讀者與消費者、策劃於一身。套用新自由主義的話,在這個時代,每一個人都是一所企業(Entrepreneur)。說新世代的評論人是「評論企業人」,也許並不為過。

十八年前,筆者曾撰寫〈藝術評論機制的範式轉移〉一文,指出當時的藝術評論機制(主要指劇場評論)「正經歷著一場由『報刊』到『機構』的中心轉移運動,其結果是評論機制以及劇評人所扮演角色的複衍化與多元化」1 ,而所謂機構,指的是以推廣演藝評論為宗旨的民間藝評組織(例如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但回頭看,筆者當時所謂的「範式轉移」,大概只算是自媒體時代來臨以前的過渡時期。無可否認,自媒體的出現的確徹底打破了文化生產以至評論生產的文化廻路,讓我們經歷了一場真正的範式轉移。

註釋

1. 小西著﹕〈藝術評論機制的範式轉移〉,「演藝評論月報」,2000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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