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替 No.4
替替 No.4

没有名字,無所事事。

逃离拉萨

你终于闪耀着了吗?我旅途的终点。

在拉萨待了几天,每每被疾风摇晃的经幡吸引,又惊讶于鸽子在街头巷尾振翅飞翔。在小巷里走,身边是追逐打闹的孩子和潜心转经的老人,路边是首饰店和服装店,偶尔才可见饼子店和土豆小吃店,白花花的饼子成堆放置在店铺门口,或者是一个油锅,上面摆放着炸好的土豆片和土豆块。想找些吃的,却终于还是没有在这些店铺前停留。或许真如歌里唱的那样,“饥饿是一种信仰”。

早上的房间静悄悄,太阳已经升起,大家还在床上躺着。跑到五楼的天台,看到远处的布达拉宫在一片朝阳的光辉中闪烁。楼下传来小孩子的吵闹声,以及中年男人特有的起床声——他们要将蓄积了一晚上的痰从肺腔里咳出来,以及远处学校里传来的做早操的声音。五楼的天台是半露天的,早上只要从房间里出来,就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所以我不明白那个旅店的伙计是怎样在天台睡得如此香甜的,但愿我每天冲煮咖啡的声音没有打扰到他的梦。不只是冲咖啡,还有吃早餐,写论文,太阳会越来越高,天台也越来越暖和。

我知道拉萨之于我并不是“换一个地方生活”——像思敏此行的目的一样。在任何一个地方我可能都会如此。早睡早起,喝咖啡,以甜食作早餐,写一些虚无缥缈的文字,看电影,看书,在黄昏时分走出门去,看光影在墙壁上倾斜,留下好看的明暗对比。人停留在黄昏的光晕里,就会变得温柔可爱起来。我想我会爱上在黄昏里见到的每一个人。

但这里的太阳终究是不一样的,那样自顾自地闪耀着,它并无恶意,只是对一切都无所谓。冷的时候,就去太阳底下站一站,像大昭寺广场长凳上的那些年老女子一样,三四人围坐,自带水壶和水杯喝甜茶;被晒得不耐烦了,便拉低帽檐。阴影里的温度是迅猛下跌的,在古旧的巷子里,阳光照不进来,就只能看着前方红白相间的墙壁上太阳的影子。阳光完美地诠释了“不干涉”的含义。

“不干涉”这件事如此重要。

藏式餐馆,露天座位,在阳光下喝一壶甜茶。


阳光强烈,到处是色彩。



白天和夜晚的布达拉宫


10月底,西北疫情爆发,从旅游团开始,逐渐蔓延全国。彼时我们还待在格尔木驿站观望疫情,直到看到西宁出现四例,西藏防控加严,进入西藏的多趟列车停运。进藏倒还好,出青海的几位伙伴则因为买票的事情操碎了心,从格尔木出去的飞机均要从西宁和西安转机,然后会让你的行程码带上令人讨厌的星号。各地的防疫政策不一致,但无外乎居家隔离和集中隔离,在室内待十四天,工作和生活停摆。

格尔木毕竟是安全的,虽然我们的行程码里有青海的字眼。根据西藏的规定,从青海来到西藏的要48小时核酸,旅行团停止接待这些人。在格尔木急匆匆做完核酸,却在火车站被告知未带星号所以不用核酸证明。做好了隔天核酸的心理准备,却发现景区只要求查验健康码。但是旅行团的管控仍然严格,问了多家旅行社均被告知无法参团,于是阿里之行被暂时搁浅。

“在拉萨待满14天吧,十四天后,行程码就没有问题了。”

“谁知道十四天后会出现什么新的问题呢。”


拉萨好像管得更严了,进入八廓街除了安检还需要健康码和场所通行码。前面排队的多是中老年人,拿着手机一头雾水,于是队伍如乌龟缓慢挪动,安检入口像一块吸铁石将各种事物一股脑地吸住,却不放行。

我和朋友吐槽,再也不进八廓街了,这谁受得了。

我确实是受不了任何的阻碍,进布达拉宫广场也要安检,没什么人,却硬是要在防护栏那里绕行四五道,终于抵达安检口,刷身份证,摘下口罩查验人脸,过包。大家习以为常地排队,被人群推搡,麻木地看着安检口的显示屏上自己的脸。老何之前去新疆,说新疆的安检更频繁,进出商场都要。我说,这要是我绝对受不了。

此次感受一二,觉得再这么下去,不如缩在客栈写论文自在。

这好像是关于安全和自由的永恒话题,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将监控装进每一所寺庙里,政府和人民都得忍受无止境的麻烦,我们不自由了,我们也安全了。

在疫情时代,所有的管控更加明目张胆。在我咨询旅行社是否可以报团的时候,被一个客服嘲讽,“隔天就要做一次核酸,何必呢?”“现在的人都待在家里为国家做贡献呢。”“现在疫情很严重,你没有看新闻吗?”他有他的想法,但这些话语的言外之意的确伤人。

我并非为我的出行找理由,也并非暗示管理的无必要。我只是感到难过,难过远离人烟之地也不可避免地成为网络的一部分,牵一发而动全身。难过人群的流动会如此困难,而不管是自己,还是这个世界,都不可避免地走向封闭。

所以要逃离拉萨。

住在清真大寺旁边,一到傍晚,夜市小摊便支开了



拉萨街头

这片雪域高原从来不是宁静之地,即便这里人烟稀疏。

难以想象荒凉的阿里地区曾经的繁华,作为印度和尼泊尔进入中亚和东亚之间的要道,狮泉河、象泉河、马泉河、孔雀河均发源于冈仁波齐雪山,高山融水给这片干燥的土地带来了生机,于是这里成为了“世界的中心”,成为了印度教、藏传佛教、雍仲苯教以及古耆那教共同的圣地。吐蕃统一高原,逻些成为了政治中心,但围绕着佛教和苯教的争论从来不曾停止。公元842年,达摩赞普灭法,被僧人拉隆·白吉多杰杀害,吐蕃王朝分崩离析。吉德尼玛衮带领部众逃离至千公里外的阿里地区,其子柯热在扎达地区建立起古格王朝。扎达,意为“下游有草之地”,象泉河绕县城而过,在河流流经的谷地间,是方圆几里唯一能看到的灌木丛。

17世纪,在命运之手将仓央嘉措推至达赖喇嘛的位置时,他便一直在抗争与逃离。他不属于那个时代,宗教将人的所有情感束缚,政治将一个人的所有追求遏制,而他所想要的,不过是作为一个正常人活着。“洁白的仙鹤,请把双翅借我,不会远走高飞,只到理塘就回。”而即便是理塘,他也无法抵达。佛被锁在了洞窟里,世人从铁链外偷窥一眼,然后虔诚地以额头触地,冰凉的铁索在他们的皮肤上留下触痕,愿万事称意。

20世纪,当西方人进入到这片地区,事态更加复杂起来。大门被打开,人们朝外看了看,才发现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变,而自己还驻守着这片与世隔绝的高原。龙厦寻求改革,引进西式军队和制度;十三世达赖寻求独立,要让西藏被世界看见,这些都是剧变下的应对之策。但复杂的政治形势让一切变革不如人愿,退位,被杀,逃离,各种势力胶着在此地,展开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毕竟是十字路口,往北可遁青海,蒙古;往南可逃至尼泊尔,印度;群山之间仍然有路。




拉萨街景,转经的人群

我们终于报上了团,司机拉着六个人,从拉萨出发行至扎达。隔一段时间便下来过安检,照例是行程码,身份证,核酸证明。阿里地区因为和邻国接壤,还需要检查边防证。路旁是大同小异的标语,红色的大字在阳光下招摇。

这个地方如我所想的那样吗?我没有看到雪域之间痛快振翅的鹰隼,而只看到了拥挤在一起的羔羊,沉默着,互相推搡着,紧跟牧羊人。

一种意识形态切换了另一种意识形态,佛的眼睛里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它们从街巷,到殿堂,再到稀薄的空气,无处不在。

我们无处可逃。

凝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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