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慧
游子慧

關鍵評論網動畫師,人類學系畢業。

足球以外的世界盃——國家隊裡的族群地雷

身為連看三屆的一日球迷,看得一屆比一屆資深,從看帥哥到現在,不論是越位、角球還是罰球都看得懂了,成為法國隊的球迷後,對成員的名字還有所屬的俱樂部如數家珍,但也看出了除了足球之外的世界盃,關於國家隊裡的族群問題,還有滿腹的疑惑,所以整理了一些網路上相關的文章,加上一點點心得與大家分享,也為自己解惑。

首先是支持的法國隊被網友笑稱,不報國名,以為是非洲來的球隊。除了過去作為非洲殖民大國所來的移民之外,二戰後法國也大量引進東歐的勞動力,形成現今多元族群的局面。但看了《世界的歐洲盃:法國隊,移民組成的高盧花雕雞?》一文,才真的理解法國如何藉由一套培訓體系的建立,加上階級、族群翻身的社會因素,培養出這樣一個多元的國家隊。

底層移民為翻身,投入體育,而國家也為儲備國家隊人才,開設「菁英中心」足球學院,精選22位具潛力的青少年,提供全額學費,進行高強度的培訓,同時也提供基礎教育,培育出不少法國著名球星,卻也讓一些移民在進入足壇後,容易形成自己的小圈子,成為日後國家隊族群內鬨的遠因。除此之外,國家的培訓機制與原本就存在的職業青訓中心相互牴觸,為了獲取好手,青訓中心利用法國寬鬆的運動員移民法規,派球探到同為法語區的比利時與北非覓才,形成足壇充滿移民的現象,而這些移民也能藉由踢進法國職業聯賽,進一步前進西甲、英超等豪門,達成雙贏的局面。

不過看似完美的培育機制,所塑造人才濟濟的法國國家隊,卻在2010年的世界盃與2012歐冠,發生國家隊內鬨,移民派選手因不滿待遇落差與種族歧視,而在小組賽發動罷踢,時任法國總統薩科齊緊急出面調停,然而卻無法阻止輿論將賽事失利怪到他們頭上,使移民球星一個接著一個因各種理由離開了國家隊與足壇,最終形成目前法國國家隊即便是不同族裔,也多為法國本土派的球員的局面。

而提到非洲,在看奈及利亞與冰島之戰時,聽到球評說奈及利亞其實是實力十分不錯的球隊,只要球隊內部能不起內鬨,基本上是十分穩定的。這也促使了我去尋找為何奈及利亞有「內鬨」的問題。

不少上過世界史的人知道,非洲在世界大戰期間,被歐洲國家大量殖民,而後劃分成不合文化與族群的區塊,導致許多非洲國家至今仍有族群內戰的問題,而這也發生在奈及利亞這個國家裡,六月底奈國才又發生了嚴重流血衝突:《牧民與農人的血腥戰爭:奈及利亞土地衝突,單周200死》

而國內的衝突如何反應在足球上?根據衛報2013年所發佈的《Why is Nigeria the world’s toughest league in which to get an away win?》一文,奈及利亞的足球員們,真的是「用生命在踢球」。嚴重的貪腐和族群政治,使地方隊伍要參加國家聯賽時,時常會遭遇途中被搶劫、攻擊的狀況,有時連客場都到不了。即便是平安到達比賽場地,裁判也可能受到當地球迷及俱樂部的暴力或金錢威脅,而無法公正評判,造成隊伍在主場能夠十九場中只輸一場,作為客隊卻一場都贏不了的狀況。報導中也寫道,國內一次位於軍方執政區的聯賽,一位上校拿出他的槍驅趕球迷,導致於場內的足球員因為害怕更嚴重的事情發生,而故意錯失了一顆點球。

另外,除了國家內族群間的歧異,國家政府本身也讓人詬病,根據報導由於大量的貪腐和財政困難,奈及利亞國家足球隊,在出隊前就先要求足協預付世界杯獎金,成為在世界杯前第一個領到獎金的隊伍。

除了法國和奈及利亞,另外一個奪冠熱門比利時,也藏有族群問題,比利時國內分為三個語言區:法語區、荷語區與德語區,和三個行政大區:佛萊明、瓦隆、布魯塞爾首都,而兩者不完全重疊,這也形塑了比利時國內多元複雜的文化與認同。

剛果裔的比利時當家球星Romelu Lukaku在網站I’ve Got Some Things to Say,敘述了族群與階級如何影響他成為球員的故事。

文中盧卡庫說道,小時候他的早餐永遠是牛奶配麵包,直到有一天早晨,他下樓看見媽媽在牛奶裡參水,他就意識到了家裡的經濟,不只是窮困,而是完全破產,慘到已經連一週的牛奶都負擔不起,那時擔任足球員的爸爸無法再踢球了,家中收入瞬間歸零。而後他又經歷過斷電長達三週、沒有熱水洗澡,連電視都看不起的生活,堅強的他為了不讓媽媽感到愧疚和負擔,一直假裝不在意,並在6歲時下定決心要成為比利時最棒的球員,讓家裡過上好生活。

盧卡庫說從小,他每一場球都帶著滿滿的鬥志去踢,而不只是玩玩而已 “I was trying to kill you.”文中他這樣描述自己的決心。而年少時期,隨著他的體型抽高以及他的膚色透露其族裔,好幾次的比賽都遭到其他球員家屬質疑他的年紀和國籍,一次的比賽中,他甚至必須拿出身分證來證明自己是土生土長的比利時人。他也說到,當他在職業足壇嶄露頭角時,每次得分他都被稱為比利時的盧卡庫,而在失分時,他則被稱為「剛果裔」的比利時人。

「你可以不喜歡我踢球的方式,但我是出生於此。⋯⋯我可以以法文開始一個句子,並以荷蘭文作結,而且還能依照我們所在的區域,加上一些西班牙文、葡萄牙文或林格拉語(剛果官方語言)。我是比利時人,我們都是比利時人,這就是這個國家之所以這麼酷的原因,不是嗎?」

而盧卡庫不僅是踢進了比利時職業聯盟,更被選入了國家隊陣容,25歲的他,不斷刷新比利時足球史的紀錄,成為比利時國家隊的要角。

除了盧卡庫勵志的族群與階級故事之外,在此次世界杯比賽,也傳出練習時隊友疑似內鬨的新聞,根據《練習時鏟倒隊友還態度冷漠 比利時球星惹議》一文報導,德布勞內在練習時剷倒阿爾巴尼亞裔的隊友亞努扎依,雖說後來德布勞內已向隊友致歉,國家隊也緩頰,解釋因為球隊採取高強度的練習,而導致意外狀況發生,德布勞內並無惡意,試圖化解內鬨疑雲,但仍讓比利時內部的族群問題隱隱浮現。

接著比利時,另一個歐洲強隊瑞士內部的族群問題,在這次世界盃可能較為人知。《世界盃顯影 Day-9:瑞士逆轉勝,「科索沃難民」的復仇》一文,敘述了瑞士逆轉塞爾維亞後,科索沃裔的球員,以雙頭鷹的手勢,引發的爭議及其背後的緣由。

瑞士有約6%的人口來自巴爾幹,或具有巴爾幹血統,過去因為巴爾幹半島的戰爭,使許多到瑞士工作的移工成為難民,留在瑞士生活。而本次瑞士國家隊有不少阿爾巴尼亞裔的先發球員,面對塞爾維亞隊在賽前「為什麼不代表科索沃出戰」的挑釁,因巴爾幹半島戰爭,而成為難民的阿爾巴尼亞裔的札卡與沙奇里才在進球後以「雙頭鷹」反擊,並於社群媒體上稱這一球是為科索沃所進,但此舉卻也引發瑞士當地不少人的質疑。

事實上,「為什麼不代表科索沃」的挑釁並不真能成立,因為科索沃獨立後,在國際上的地位一直不太穩定,由於國際勢力的角力,科索沃至今仍無法在世界大賽中以國家的身份參賽,才會導致許多阿爾巴尼亞裔的球員,必須以瑞士或其他國家代表隊的名義出賽,以及世足期間,科索沃許多民眾為瑞士加油的局面。

歐洲另一個在本次世界盃引發族群問題的,還有打包回家的前屆冠軍德國。

早在賽前,德國國家隊土耳其裔的足球明星厄齊爾與京多安,就因與土耳其總統艾爾段的合照,以及京多安將艾爾段稱為「我的總統」一事,引發國家認同的風波。

《你算哪國人?德國足球明星與土耳其總統的快樂合照風波》指出,兩位土裔球星,一直被視作為德國族群和諧的楷模,但此舉一出卻徹底破滅了這個美好想像,尤其在德國與土耳其外交陷入低潮、族群意識抬頭的此時,這樣的發言引發了各個政黨的強烈抨擊。而在賽前的紛擾,在德國打包回家後,並未止息,在ptt的一帖文《[新聞] 穆勒、諾伊爾:和足球無關的事干擾到了我們》中,網友整理了德國國腳穆勒,受訪時如何解釋他們輸球的原因,他暗示這次世界盃的失利,源自於「場外的事」,而他們為此「付出了代價」。

其實除了近期德土外交關係低落的影響,蔡慶樺《【德國】夏天的童話:每回捧起金盃後的國族辯論》也解釋了足球如何作為德國在二戰後,成為國家意識的展演,文末引用了法國思想家赫南的一句話:「民族的存在是 — — 請容許我這種隱喻 — — 一種每日發生的公投。」因而每一個人每一次的決定,都是其價值觀與認同的展現。

講到了認同的展現,最後想與大家分享球王梅西的故事。他小時候患有生長上的疾病眾所皆知,但或許你並不知道的是,身為「阿根廷」希望的梅西,並不真的受到阿根廷民眾的歡迎。

阿根廷比擬臺灣棒協的國家足協,扯後腿的功力一流,還把所有勝敗責任放在球王梅西的身上,根據BBC《2018世界杯博客:梅西的最後一搏》報導,梅西曾在世界盃的賽前訪問說出「他寧願用自己在巴塞羅那俱樂部贏得的冠軍,去為阿根廷換一個世界杯。」這樣的話,道出他不能輸的壓力。

而梅西之所以不能輸,不僅是為了完滿他幾近神話的足球生涯,更是他獲取阿根廷民眾真心認同的一次博弈。紐約時報2014年的文章在阿根廷,梅西無處不在,又無處可尋》說出梅西與阿根廷這個國家之間抹不掉的疙瘩。

梅西雖然從小生在阿根廷,但由於他生長疾病的關係需要大量的醫療費用與照護,透過父親的關係找到了巴賽隆納的球隊,而梅西也用他精湛的球技獲得了隊伍的栽培和醫療上的支持,在13歲時便移居西班牙。不過到了世界盃的時刻,已獲得雙重國籍的梅西毅然決然地拋下足球實力較為優越的西班牙,而選擇為家鄉阿根廷出戰。

不過相較於阿根廷神話馬拉杜納,梅西因為個性較為冷靜,且年幼便移居西班牙,未曾在阿根廷國家聯賽效力,而導致阿根廷人對其認同感相對較低,在報導中,記者詢問許多民眾,大家多肯認他的球技,但不真的將他視為自己人,認為他「不夠阿根廷」。除了個性及生命史,梅西在國家隊的表現,總不如他於俱樂部的傳奇,甚至屢屢挫敗,但國家隊的組成,卻是以他為中心規劃,因此每每落敗,都一次一次的增長了梅西與祖國間的疙瘩。紐時記者訪談阿根廷足球記者馬丁時,馬丁說道:「這些年來梅西最大的天賦,就是他從來沒有甩掉阿根廷口音。你無法想像,如果他沒有了這口音會怎樣。他們可能會殺了他。」

2018年,很可能是梅西爭取阿根廷認同與自我榮耀的最後一次世界盃,在十六強敗給法國後,他難掩失落,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責難與惋惜,這一次阿根廷傳奇馬拉度納站在他身邊,在淘汰賽後受訪時表示:「沒有梅西的話,阿根廷只是一支路人球隊而已。」

人們常比喻世界級的運動賽事,就是一場不用槍的戰爭,除了能看見國家間的衝突,也能看見一個國家內的紛擾,最後的最後為大家推薦《【沒有國家的世界盃】足球場上的分離主義》一文,裏頭討論了FIFA內許多顛覆「國家認知」的「國家隊」敘述更多國際體壇作為國際政治角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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