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业劳动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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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的女快递员,性别偏见几时休?

这几天正值“双十一”的购物热潮,微博上出现了两个关于女性快递员的热搜:#全球快递业女性占比三成以上#、#为什么女性快递员很少#。这两个热搜看上去是矛盾的存在,女快递员的占比似乎比我们想象中要高出很多,可是为什么我们很少看见女快递员呢?

 首先,我国女性快递员的比例低于全球数据,但近一两年呈上升态势。由国家邮政局主管的中国邮政快递报社2018年发布的《快递员生存报告(2018)》显示,女性快递员仅占总体快递从业人员的1/10左右;在其最新发布的《2019年全国快递从业人员职业调查报告》中,该比例已经达到了两成以上。

性别分工在快递行业也是有所不同。2019年的报告指出,在一线的快递岗位中,揽投和运输的岗位上女性占比仍然很少;而女性数量增加主要集中在分拣,客服等“幕后”岗位。这些幕后的女快递员们,并不为人所知。

 联合国的全球快递业报告也指出,女性从事的岗位更多是智能分拣、自动分拨、供应链商品管理等。除此之外,大多是一些“办公室”工作,如客服岗,负责追踪问题件、接受客户的查询和投诉等;还有会计类岗位,如录报表、费用计算等等。

看见“幕后”的她们

今年双十一,天猫首次进行的24小时全球快递直播给了我们一个机会“看见”揽投之外的快递过程。在十分稀有的有“人”出现的镜头里,主要在各大转运中心从事分拣和扫描的,基本上都是女性。 

传送带边齐刷刷站了一排女快递员,在重复做着从主传送带上拿起单个快件,然后面单朝上放在下一传送带的固定位置,一直重复下去。这样一站就是一整天,每天至少十小时以上。这样的镜头给人的画面感太强,一下子就让人联想到似曾相识的人力工厂——这种单调重复的工作内容和固定不变的工作体位与传统的工厂是如此相似

传统观念认为女性的体力不如男性,不适合搬运重物,故而不适合从事快递行业。但如今随着机器化运作模式的广泛应用,过去仅依靠人力的劳动过程替代为机器、传送带操作。体力不再是工作的重要门槛,灵活性反而成为一种能力优势,因此这些工作岗位才面向女性开放。但智能化在带给女性更多劳动机会的同时,事实上,也只是让其回归到一个工具化的本性,成为一个失去自由的流水线螺丝钉。

同时,天猫直播的宣传语—邀你一起“云监工”,也采用了“监工”这种工厂化用语。这当然是资本主义商家为了刺激消费者,让其感受到似乎对自己的消费有所控制感的谋划。但另一层容易被忽略的含义是,能感受到被“监工”的不可能是智能机器人,而是活生生的快递员。可是全方位监控并不一定真实存在,让快递员感受到这种无所不在又无法掌控的监控感就足够了。毕竟这可是展示其骄人的配送效率和智能化成果的好时机,它怎么可能让你真正看见那些在背后操作机器和执行文书任务的劳动者、在传送带上分拣包裹的快递员?而她们多数都是女性,她们是“隐形”的快递从业人员。

可惜的是,调研显示,很多快递员进入这个行业的主要原因在于工作相对自由,没有太多约束。但实际上,技术升级后的快递行业让试图逃离传统工厂的人们又进入到新的类工厂场域。

同时,由于传统观念上认为女性更灵活细心、亲和力更强,所以就倾向于把她们安排在智能分拣和客服的岗位,但此类岗位工作的规训和控制程度不亚于揽收,工资待遇甚至更低。我们也不得不思考,这种基于传统性别偏见之上的所谓“女性优势”,难道不正是被资本所利用而商品化、固化了吗?而性别固化和性别偏见对女性就业造成的影响并不止于此。

快递行业性别偏见何时止?

即便到了今日,女性快递从业人员仍然只占总体人员的20%,可见这其中对于女性的参与是极不友好的。也正是由于女性更多从事快递行业“幕后”的工作,所以社会上对于该行业的性别歧视和性别刻板印象仍然很严重。

2014年一位叫马户的女生应聘了北京邮政的快递员一职,却因为“总公司不批准一线员工招女性”而被拒绝录用。之后她以“就业性别歧视”为由将北京邮政告上法庭。法院最终认定北京邮政实施了性别歧视,且判定了快递不属于国家规定的不适合女性从事的职业或工种。

 马户赢了,但公众仍然对此持有异议。网络热议中支持公司做法的公众认为,快递行业属于体力活,对于女性而言实在太累了,生理期内也不适合干重活。所以为了女性好,还是尽量别从事不适合女性的行业。

 看似对女性合理的“保护”,但细想便有问题。首先,这种为了女性好的论调不是更应该成为切实推行“月经假”等保护女职工的条例最好的理由吗?在2012年国务院《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中新修订的女职工禁忌从事的劳动范围中,快递工作并不属于“每小时负重6次以上,每次负重超过20分钟的作业,或者间断负重、每次负重超过25公斤的作业”。可见,所谓的“操心”、“爱护”实际上成了对女性就业的“限制”,其实只需要落实好保护规定中对于女性“月经假”、“哺乳假”等规范,就是对女性最好的保护。

一旦某个性别被社会观念认为不适合从事某个行业或某个岗位,那么想要打破这个“禁锢”是很难的。女快递员由于“女性优势”被安排在更缺乏自由的智能分拣和客服岗位,这就是一种固化的性别观——大多数人不适合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不适合。体格健壮、自己也想要从事体力工作的女性,却可能失去了从事其理想岗位或行业的权利。如今的现实就是,男性想要做月嫂、护士等工作,女性想要从事快递、采矿等行业,都在应聘或工作过程中遭受到歧视或非议。

“保护”女性的论点很容易变成性别歧视主场的利器。就业性别歧视监察大队发布的《国家公务员招考性别歧视报告(2017-2020)》发现,国考招录中存在广泛、大量的针对女性的性别歧视,尤其是铁路公安系统,海事系统等。这些偏好男性的部门也是打着为女性好,工作太累的旗号。但是严格来说,这些部门很多岗位并不属于女性从事不了的,但招聘单位很可能因此滥用这种刻板印象,整个部门都按照其性别偏好去招人,从而将女性的机会彻底给堵住。

很多人都呼吁,应该要以国际上的做法为标准去改变这一现象,即尊重当事人的意见,由当事人来选择。只要是不属于女职工劳动保护中女性禁忌从事的劳动范围,都不应该在招聘中使用直接或暗示性的性别歧视用语,将某一性别从事某一行业或岗位的可能性给抹杀掉。

如今快递行业更常见的性别刻板印象存在于大家普遍对快递员的称呼上—“快递小哥”。快递公司在一些正式的情景下也仍然以这种称谓指称所有的快递工作者,无形当中也在强化这种性别刻板印象。据今年7月澎湃新闻的一篇报道,通过查询九大主流快递公司的官方微信小程序或公众号发现,除了韵达快递和EMS之外,其他七家公司都使用“快递小哥”或者“小哥”来指代快递员。

而在微博的评论上,很多网友对此涉嫌性别偏见很不理解,认为这种纠偏属于政治正确的矫情。但是如今女性快递员在我国的总体占比已经超过两成,即使是揽投的岗位也占了10%。在官方和正式的情景下避免这种有明显性别指向的词语,是对20%以上的女性快递从业人员的基本尊重。

各行各业本来就不应分性别而论的。那么行业统称本身就不应该有性别指涉,如月嫂,还有广东地区指代护士和社工的“姑娘”,都不应该成为行业称呼。在见到从业者本人的时候当然可以根据性别加上“小哥”“小妹”“叔叔”“阿姨”等后缀拉近距离,但是去除带有性别指涉的行业用语是打破性别刻板印象的第一步。同时某一行业实际上的性少数也不需要被作为典型突出或区别对待。很多对女快递员的赞颂式报道并不有助于打破性别歧视和刻板印象,类比在美国的情境中,当看到“黑人”总被用来宣传其多元化的存在,正正意味着“种族歧视”仍广泛存在。

当女快递员被正常当作一名普通的快递员时,也许才是性别歧视和刻板印象消融的开始。

 

参考资料:

就业歧视“几时休”:马户诉北京邮政案

称快递员“快递小哥”:中通被指性别偏见,九家快递七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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