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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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知学生

神经所往事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那不是巧了么那不是!】

【本文可能充斥着大量科学错误,欢迎大家指出,但鉴于本文仅作自娱自乐,我很可能不会修改。】


公元2484年,一间被埋于地下几个世纪的神经所被发现。在其中一个玻璃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小鼠的骸骨,旁侧有一类似图灵机的装置吐出长长的纸条。好事者将纸条上的内容译码出来,得到了这样的一份叙述——


我在神经所工作,家中长辈对我的工作都很满意。小学时我想当记者,后来所有的讯息都由官方发布了,记者发出的通讯稿都被叫做谣言,这个行业便式微了,没人愿意去当人们口中的“造谣者”。中学时我想当医生,遭到家人极力反对,后来发生了几次瘟疫,每次瘟疫医生也不被允许向大众发出警报,一批又一批医护人员因为治疗病人而死,许多经验都没有流传下来,人们觉得过去的事情过去就好,不必记得,于是医术逐渐失传。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穷人买不起医疗保险,最终人们决定,不再需要医疗了,大家各自凭自己的本事不生病活下去。反正人很多,人太多了,总有人能活下去的,死了的那些不算什么。医学变成了巫术,只存在在传说中。也有传言说,有一些特权阶级,受到特级医师照料,而他们也大多是被基因编辑过的,不得病的基因是他们的本事,生理的强大更加固了他们精神的强大,人们相信只有这些不得病的人才配统治人民,他们就是天选之子。但这都是谣言,政府早就告诫过我们,不要听信谣言。家人喜欢我从事科学研究,科学无关政治,所以安全,科学是寻求真理,不被政治左右。我很困惑他们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但我并不在意,因为我对我的工作也很满意。我的工作内容是研究小鼠,往小鼠脑子的特定区域注射病毒后观察他们行为的变化,给小鼠做注射病毒手术的时候,我仿佛获得了当医生的满足感,同时我也是最关切小鼠的记者,和那些“造谣者”不一样,我可以写下我看到的东西。自己是不是被基因编辑过,我不知道,这只有政府的机密名单里有记载,就好像一个新教徒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拯救的,只能通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猜想。我觉得我凭着自己的本事活了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迹象,只要我努力练习手术做出点成果,也许也能进到政府里,要求立项做一些我感兴趣的实验。

一场时疫在神经所爆发,受感染的是所里的动物。最开始是小鼠,然后传染给大鼠,接着是猫,最后听说有几只猴子也得病了,大家忽然担心起来,不仅是因为猴子很贵,而且因为猴子也是灵长类。所里的同事们纷纷排查起来这场传染病的来源,众说纷纭,事实夹杂着阴谋论,亦幻亦真,无从辨别:有人说一定是因为新买来的小鼠有问题,这个逻辑很简单,找不出自己的问题来,那一定是外面的老鼠有问题;有人说比较近期的一批病毒有质量问题,注射完小鼠就不正常了,疫苗病毒出现问题那是屡见不鲜;有人说这其实是微生物所跟我们所合作的一个秘密项目,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是国家机密项目;有人说这是和我们有竞争关系的一家神经所的阴谋,假如他们能比我们早发表出某个项目的论文,他们就能拿到大笔的政府补助;也有人说,其实是一个项目负责人家里养了两只荷兰猪身上的病原体传染了,这样说的人很快自己改口:“小道消息,不足为信啊!所里有明文规定,要接触小鼠的人,家里不许养其他的啮齿类动物。人家是项目负责人,怎么可能明知故犯嘛!”

得了病的小鼠行为变得怪异,有喜欢打架的,有喜欢怪叫的,有喜欢撒尿圈占领地的,有喜欢用两只爪子站着的,有喜欢在笼子里直上直下地蹦跳的,好像没有特效的年代电视剧集里的僵尸。总的来说,就是小鼠都变得更加活泼好动了,许多跟一些野外的小鼠无异,算不上多么异常的行为,但是拿来做实验的小鼠,当然是要驯良温顺的好。有些小鼠好像是有意用脑袋去顶笼子的盖子,想把它撞开:有的真撞开了从缝里逃出去,被人发现就会被逮回笼子;有的脑门上被做了手术镶着一个植入物,拼命撞了几回自己头破血流;有的一个笼子都被感染了,五六只小鼠一起撞笼子,这是抓起来最麻烦的了。后来所长下令了,那些群体感染的笼子上面就压个铅块,哪怕整个笼子都撞死了也由它们去,“大不了就是死几只小鼠,毛毛雨嘛!”有些看起来状况不太好的,也要求直接送去用二氧化碳处死,到了后来负责给小鼠安乐死的部门忙不过来了,每天排队要处理的小鼠占满了走道,就改成直接注射氯胺酮了,再不然就改用断颈法处死了。处死了的小鼠,来不及清走,摆在走道另一边,每个经过的人都目睹了一天几百回的公开行刑。

为了表示关心,科学部部长特地来了我们所,所长带着全副卫生防护措施武装的他各处参观,“那些得病的猴子已经安顿隔离起来了,您放心!”所长笑盈盈地跟部长说,部长看来也很满意,说来看看小鼠,并且了解一下我们做些什么实验。说是看,还真是远观,我和几个同事在玻璃房里做展示。我很不喜欢这间玻璃房,它原本是间办公室,时疫开始后因为从外面就能看见小鼠的状况,就改作动物房了。我在这间玻璃房里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到,哪怕走道上根本没人,我也觉得有凝视的目光,同事们把它叫做大金鱼缸。金鱼缸,老鼠笼,玻璃房,其实都差不多,我站在玻璃房中央,环视一圈能看见所有的鼠笼,所有的小鼠也都能看见我。

“听说你们给小鼠的脑子里注射病毒,就能改变他们的行为?”

“这个说法不是很确切,注射了病毒之后会改变大脑中特定蛋白质的表达,在药物的作用下,小鼠的行为就会改变,比如可以变得更易产生攻击行为,也可以反向控制。”

部长对同事的纠正并不很赞赏,眉头皱了起来,同事才发现自己失言。沉默了几秒,部长忽然继续话题,“那这个药物能有效多久呢?”

同事长舒一口气,回答道:“病毒注射后大概三个星期开始就有用,药物每次注射完过半个钟头三刻钟就有效用了,能维持几个小时。”

“那太慢了,也太短了。”

同事觉得部长似乎饶有兴趣,马上接话:“还有别的病毒呢!你听讲过光遗传学吗?……”她再次发现自己言多必失,好在这次察觉得快,“有另外的病毒,可以实现直接用光来控制,开灯关灯就可以改变小鼠的行为。”

“那大概就能真派上用场了。你们研究小鼠的话,这些结果能在人身上应用吗?”自从医学消亡之后,很少有人问这个问题了。医学消亡之后,也有人质疑为什么还要有神经所,但是政府把质疑声都镇压了,也没人敢拿什么动物平权来质疑我们这些研究员。

“许多通路在哺乳动物中都是保守的。”

部长露出赞许的目光,拍拍同事的肩说:“一直听说你们所的姑娘灵光啊,果然不错,聪明,人更加是漂亮啊!”她慌乱地躲开,又在部长的眼神示意中慌乱地凑回去。

“那你们现在有什么预防措施啊?”部长放开同事,看向所长。所长早有准备,得意地应声:“当然咯,我亲自部署了一套监测系统,可以检查到小鼠的异常状况。”其实就是一套机器学习的模型,先是训练模型自动识别小鼠的各个身体部位,得到各个部位运动的轨迹,然后根据轨迹就可以判别出小鼠的打斗、进食各项行为。为了训练这个模型,需要大量人工标记行为的小鼠视频,所长安排所有人每天花三个小时看小鼠的视频,标记小鼠的行为,连门卫也不例外。不过门卫对这个工作倒是欣然接受,因为感觉跟看人的闭路电视也差不多,现在换了一个物种倒是多了些许乐趣。比较麻烦的是,各个人对是不是异常的定义是不一样的,好比门卫,花了好久才接受爱打架爱叫是得病这个标准。“小鼠又不是人,为什么不能爱打架爱叫唤爱撒尿圈地呢?”在这套模型的监督下,要判别一个小鼠有没有得病变得分外简单,一旦发现举止可疑的,立刻隔离。本来条例要求需要单笼饲养的小鼠都要写明将之社会隔离的原因,现在得传染病很快被加到那些正当理由里去了,隔离也变得异常轻松。科学部部长自然对这个预防措施很满意,又追问几句:“这套监测系统是不是也可以用在别的动物上?”“应该来说,各种动物的动态视频图像资料都可以追踪。”部长对所里的研究成果赞叹不已,满面大举在望的喜悦。所长亦然,他嘱咐我的同事同车送送局长,她不得已跟着去了,所长心里仿佛盘算着什么,喜不自胜。

过后几天,我几番看到那个同事偷偷落泪,她去大金鱼缸的次数也少了,经常要我帮她代劳。而又过了几周,科学局在所里新立了一个项目,指定我的同事担任负责人,她一开始很抗拒,但是最后还是接受了,并且疯狂地投入工作。项目的内容是,研究让小鼠尽量长时间做俯卧撑并且尽可能减少睡眠时间的方法。我很难理解为什么要逼小鼠做俯卧撑,而且还要全年无休。但我知道我不该问,在传染病还没完全消除的情况下,能有科学部资助的项目可以做是其他所盼不来的。而工作嘛,就是工作,工作的意义都是人赋予的,我既然不会种地、捕猎、采摘果实,也没有可以依仗的长辈,要吃上饭就只好接受义务教育和参加工作。为什么不去种地、捕猎?土地都是属于政府的,枪支也是违禁品只有军人能配备,这些活动都不在学校的必修课清单上,会这些的人也极其稀少了。政府给人可以做的工作列了一个清单,不在范围内的,都不能做也得不到相应的培训,只有政府可以下令创造新的工作种类。所以要做一个能在社会上生存下来的人,就必须学习规定的这些学科和语言,然后去工作。也许训练小鼠的胸肌是个非常重要的课题呢,对,一定是这个原因,现在美色经济盛行,娱乐宣传给忙于工作的人带来精神愉悦,所以都是政府最愿意花费金钱和精力的民生项目。我为合理化了这些工作内容感到雀跃。

我们的项目越来越受到重视,我也有越来越多的机会可以做手术。来了一批新育种的实验鼠,听说体型异常硕大,我也没有见到,做手术时我只能看到已经摆在手术台上的脑的部分,身体其他部分都被遮挡起来。新实验鼠的脑也很大,我不需要显微镜都能清楚地看见前后囟,整个手术操作都变得简单起来。鼠脑的布罗卡区似乎有些受损,得出这个结论后我又心底暗笑自己胡思乱想,鼠又不是人,什么布罗卡区,即使对人来说,生成语言也已经不那么必要了,历史上诸多与语言相关的东西——许多词语以及许多方言都已经消逝了,人们只需要掌握官方新闻里的那些词句就足够正常工作生活了,也没有人在乎个体的表达。不过,鼠,这高级的新实验鼠,会演化出布罗卡区吗?这也许是个有趣的问题,我决定做完手术跟所长去聊聊有没有可能做这个课题。对,如果能提议一些项目,促进人语言生成的能力,让人都会吟诗作对,有利于娱乐宣传,这个项目一定会收到首肯。

印象里这一台手术也许是做了半半六十日,我醒来时好像意识极不清醒,如梦如醉,也不记得有没有跟所长讨论新课题的可能性,身处大金鱼缸里。是呀,我在金鱼缸里,周围还有很多很多其他金鱼缸。一只小鼠向我扑过来,要爬到我背上,这乖张的举止让我认定这是一只公鼠,可是为什么要扑向我呀真奇怪。我定睛看自己,揉揉眼,醒醒神,哦原来我是一只母鼠。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我是一只一丝不挂的母鼠,鼠是不用讲什么同意不同意的,人呢不论什么原因变到一丝不挂,也可以被看作是同意甚至勾引。可我不是很情愿,于是和那公鼠扭打起来,这一打斗吸引了桌边我的同事的注意力。她也定睛看我:“翠西,你是翠西是不是?”我以往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这是一个中性的名字,但她这样唤我的时候我迷茫了。我到底是不是她的同事,也许不是吧,我是一只鼠,而她是一个人,忽然她喊我名字这件事变成了人喊一个宠物,喊一个低等生物,男女已经不再重要了,哎呀低等生物嘛不管什么性别都是一个异于自己的存在。所长走了进来,也关注起我的存在,“做人爱胡思乱想,做小鼠一样那么闹腾。”同事有一搭没一搭:“这个情况下会抵抗的都是很勇敢的小鼠,大多数都不敢抵抗,当然那也没有错。”“说得没错,但是做人就要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你可不要辜负科学部长对你的期待啊!”所长指指我说,“有些用起来不太得心应手的,就得处理了。”不一样的物种的行为准则是不太一样的,但看来不论是鼠还是人,都应该顺从。那我到底是一只鼠还是一个人,我那些记忆从何而来?啊呀,谁说鼠就没有思想的,他者之心,人也无法知晓啊。我呀,就是一只可以假想自己是一个人的小鼠吧,我真是一只思想深刻的小鼠。记忆?什么叫神经可塑性嘛,突触是不稳定的结构,树突轴突的连接可以消失也可以重新建立,记忆都可以改写,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记不得发生过的事情呢。我真是一只学识渊博的小鼠。我觉得有点窒息,是二氧化碳向我涌来吗,二氧化碳无色无味啊,我怎么可能知道它拥抱着我呢?

 

两个好事之徒读完了这份叙述。“你觉得这写的是真的吗?这到底是人还是鼠呢?”暗黄的灯光透进玻璃房。“还是等有政府背书的专家给官方解读吧。”两人不约而同点点头,离开这废墟里的神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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