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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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纷乱时局中的清醒者

人生悲喜录

 一、记一位故人

        1998年8月初,也是个闷热的夏天。那时,小女刚出世,我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突然传来一声惊雷:我的直属领导跑路了!当时在银行界,跑路还是稀罕事,震动是在所难免的,严查之下,发现他是因为在外欠赌债、挪用客户资金,无法填补窟窿而跑路,平时掩饰得很好,突然的行为,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这位前领导跑路的直接后果是,一个曾经幸福的家庭解体了:房子被单位回收抵债;儿子正读高三,但最终没有参加高考;女儿的大专也没读完就出来找工作了,一对子女均不到二十岁;他的老婆没有工作,幸有亲戚收留,不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而他,至此杳无音讯,不知所踪......

        当我再见到他时,已是十二年后的2010年了,此时的他,百病缠身、穷困潦倒,虽然他的家庭再度接纳了他,但我知道,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已消失,不可再挽回。再一年后,我听闻了他的死讯---病死的,虽是意料之中,但想不到来得这么快,是年,他还不足六十岁。

        人的一生,悲喜荣哀,其实是有迹可寻的。平心而论,我的这位前领导,在单位是个好领导(当然是相对而言),在家里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只是有一点,他好赌,从小赌怡情开始,到后面的不可自拔,最终挪用资金,以至不可收拾,仓皇出走,连家都不得不丢弃了。当初他带走的现金,不过区区二十多万元,实在经不起逃亡中的折腾(事实亦是如此)。他很快落魄了,相信他在异乡,定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苦果,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妻子儿女,将所有近亲的命运都硬生生地扭转了。

      人生中的每一步,看似平常,其实都是十分重要的,宛如棋局,走错一步,满盘皆输。当年,这位领导在工作之余,带我去过一次赌场(当时是公开的),照例先赢后输,我输掉了一个月的工资,当时就下定决心,不管是否得罪领导,都不再跟他去这种场合。庆幸的是,我做到了,不然,我都不敢想象,当年跑路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我?

二、透支的人生

        我曾有一个朋友,是九十年代中期的包工头。他是正宗的“穷二代”(也许是三代赤贫),父母去世得早,全由几个姐姐拉扯大。初中毕业后,他进入建筑工地做小工。后来认识了一个村长的女儿,在众人的撮合下,他们结婚了。婚后,岳父村长开始为他介绍工程,于是,他一跃成为建筑包工头,工程不断,迅速发迹,自己建起了楼房,老婆也为他生了两个女儿。其时,他未满三十,正是大好年华。

        这起家的方式,在纷乱的九十年代,本不算得什么事,毕竟,英雄莫问出处嘛。但问题是,“男人有钱就变坏”这一定律在他身上体现无疑。也许是以前穷怕了,他对无度消费有天然的爱好:每天都呼朋唤友,必到餐馆开餐; 喜欢购物,连买衣服,都是一掷千金;数年间,车子也换了三台(全是进口车)还请专职司机。总之,只要自己开心,花多少钱都无所谓。与此同时,也许是怪异的心理因素吧,他对老婆不好,嫌弃这嫌弃那的,夫妻关系一直很冷淡(还有很多劣迹,不一一列举了)。

        如果钱都是自己挣来的,爱怎样任性地花均无可厚非。但问题是,如大家所知,那时候的包工头,哪个不背负着巨额债务,借银行的、借亲戚朋友的、欠供应商的,不一而足。且又有哪个不拖欠与赖账?我的这个朋友亦如是。债台高筑之下,是越来越多的拖欠与耍赖,加之与老婆关系不好,老丈人介绍的工程越来越少,其资金周转日益困难,从豪车被债主开走肇始,不可免地走向了衰败。其后,他又沦为打工仔,从发迹到没落,短短十年而已.....

        其时,二十一世纪刚刚开始,从那时起至今的十五年,中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候存存下来的包工头,有几个不是在数度房地产狂潮中成功转型,赚得盆满钵满?而我的这位朋友,已彻底沦为看客,永远失去翻身的机会。      当一个人顺风顺水的时候,多半是心浮气燥、不愿相信规律与命运的,总喜欢以“人定胜天”的勇气,做一些力所不能尽的事。不碰个头破血流,誓不收兵。只是,人生是个单行道,一草一木,皆有定数,你若透支,必将付出沉重的代价,且没有后悔药可吃,生命留给你的,可能只剩下自怨自艾了。

三、记远去的朋友

        转眼间,我的一位朋友去世已近五周年了,逝者固已入土为安,生者亦渐渐将其淡忘。之所以纪念他,是因为他在36岁的壮年离去,从2015年3月发现肝癌到12月离世,仅仅半年时间,留下老母、娇妻、稚子,也留下了无尽的遗憾,让人唏嘘不已。这位金融圈的朋友,是个如假包换的青年才俊,在多家银行工作过,业务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他性格开朗、乐于助人、人缘极好、家庭幸福,工作、生活皆游刃有余。一个有着美好前景的职业精英,一朝恶疾来袭,竟无力抵抗,抱憾西行......

        十年前,我的一位三十出头的银行同事,也是于某个周末,猝死于独居的家中,两天后,才被破门而入的人们发现。他是与我们共同努力,为新银行网点开办而奋力拼搏的战友,他为了业务,任劳任怨,四处奔波,终于在某一天,不堪劳累,没有留下任何言语,生命戛然而止。

        2007年,我的高中同学,一位小有名气的律师,也在某次应酬后,死于惨烈的车祸,遗下一对孪生女儿和痛不欲生的妻子,追悼会现场,我们都不忍目睹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场景。

        他们都殁于三十多岁的人生盛年,都是家中独子,他们的离去,对各自的家庭而言,无异于山崩地裂,留下的创伤长久地刺痛亲人的心。

        他们都热爱各自的工作,无论遇到多少艰辛,都自己背负,勉力前行,以至于身体长期超负荷,生活无规律,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以前,我们只懂得工作,以为业绩、晋升、挣钱是人生的全部。我们不会生活、不会调整心态,更不会调理身体,任由负能量肆虐,甚至恣意放纵,结果是什么呢?工作沒做好,家庭没经营好,身体也跨掉了。君不见,多少人年纪轻轻,三高、痛风、腰间盘突出......受各种疾病折磨?我们以为赢得了世界,实际上输掉了整个人生。

        无论如何,生命是最珍贵的,健康是最重要的,家庭是无可替代的港湾,这些都经营不好,所谓成功,皆是虚妄。那些华而不实的励志鸡汤,全是心灵的毒药啊!

        逝者已远行,生者更应珍视身边人和事,平衡工作与生活的关系,让努力得到回报,让奋斗更有价值,也让人生更加精彩与丰富,才不负我们来到世间走一回。

四、投机者

        我有一个曾经的同事,部队退伍,当了一名行警,即负责银行金库的守卫与尾箱的押运。入行数年,一直表现平平,忽然从某天开始,他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作认真负责,主动加班加点,为弥补学历不足,日夜看书,参加自考,值班期间也书不离手。不可思议的是,他脸上也呈现神圣般地严肃,对单位里的人和事,看不顺眼的,他都毫不犹豫、大义凛然地呵斥,让人愕然与反感。

        当然,这一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也是在某一天,他又恢复了原样,直到数年后的某天,辞职了。我想,他一定把单位当成部队了,以为通过突出的表现就可以实现提干,改变命运。后来我还了解到,他之所以如此另类,是因为在某次值班中,领导表扬了他,也许是嗅到某种机会,他才努力地表现自己......然而现实是无情的,在这个专业性如此强的单位,对一名退伍军人而言,要得到提拔谈何容易?即便是保卫岗位,机会也微乎其微。也许他后来是认识到这一点,及时放弃,算是明智之举。

        毫无疑问,他是个投机者,他的认真负责、专心苦读、多管闲事,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说白了,那是为了做给别人、特别是做给领导看的,一旦不能达到目的,就不会继续表演下去。这类投机者,见好或者不好,该收手时就收手,不会带来什么破坏。但有的投机者,投机不成,不甘白蚀一把米,可以立马变脸,反攻倒算起来比谁都狠,其恶毒之心无人能出其右。

         这世界上从来不乏投机者,如今在网络上,出现了一大拔投机者,他们以爱国的名义,四处出击,强迫站队,凡不遂其意者,以污言秽语,群起而攻之,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他们无知而粗俗,你跟他讲道理,他问候你老母,插科打诨,将网络硬生生搅成一团污水,如果他们也是爱国者,恐怕会将无数革命先烈气得要坐起来!

        投机者多数没什么好下场。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不远的将来,为他们树起祭台,哀其不幸,仅此而已。

五、忘年之交

         我有一个为数不多的台商朋友,因业务而结识的,相熟之后,我一直称他为钟大哥。他是台湾退役军人,官至大校,曾在军中担任过郝柏村办公室主任,郝柏村担任过台湾陆军总司令,能做他的办公室主任,非等闲之辈。事实上,钟大哥是台湾首批赴美受训的军官之一,受过完整的美式军事教育。当时我问他,如果不退役,现在至少也是将军级了吧?他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不但如此,他还出身于军人世家,父亲曾任国军少将师长,驻守新疆。1949年9月,新疆和平解放,部分不愿投诚的国民党军西遁巴基斯坦,历时两年有余才得以到达台湾。这其中包括钟大哥的父母,而他本人,就是在父母在巴基斯坦港口城市卡拉奇滞留期间出生的,一出世就倍尝颠沛流离之苦。

         也许是曾留学美国军校的缘故,钟大哥的英语水平极高,很喜欢听英文歌。那时每到周末,他都邀请我去东莞黄江镇的一家酒巴,不为别的,只为那里的驻唱歌手来自菲律宾,专唱英文歌。听他一个半老头子流利地说唱英文,我只能羞愧地自叹不如。 钟大哥不但有极强的军人素养,在企业管理上也很有一套。他主要负责工厂的运营,我曾近距离地观察,发现他在细节管理上让人击节叫好,既有军人的威严,又有严苛之外的柔性。不得不说,这对我的影响很深,以致于我在日后的工中,时常将细节管理挂在嘴边,付诸行动。

         可以这么说,钟大哥在军中是高素质的军官,退役以后,也能迅速转型为企业管理人员,在两者之间无缝对接。钟大哥还是知识渊博的人,对历史、对两岸政策都有独特的见解,短短两三年,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至今仍在受益。后来,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离开了原工作地。 一转眼,有十余年未见钟大哥了,不知他回台湾了,还是留在了大陆?钟大哥应是1951年生人,现在也是花甲老人了,不论如何,都祝他健康长寿。能认识这个忘年交,也是我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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