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眼镜
变色眼镜

做一个纷乱时局中的清醒者

玉里夜话

        2016年的十一长假,我的台湾东部骑行计划如期进行。这一天,沿着花东纵谷的“台九线”骑行,一路无话,终于在夜幕时分到达了花莲县玉里镇。在当地一个年轻人的帮助下,我找到了一家舒适的民宿(这种随时能接受到帮助、随遇而安的情形在台湾很常见)。等我安顿下来已是夜晚九点了,此时天下着小雨,住的地方又在郊外,于是抱着凑合着吃一顿的念头,我信步走进附近的一家面店。店里有几个人正坐着聊天,也许看上去我与本地人明显不同,等我入座后,有位大姐上前与我打招呼,当他们得知我是来自大陆,在台湾骑行时,都有点诧异。虽然在台湾东海岸是骑行热门地,骑行客他们也见过不少。但像我这样来自大陆又夜宿玉里的,肯定不常见。于是,这位大姐热情地坐到我这桌来,又叫上隔壁KTV的老板,张罗着要点几个菜,和我一起喝啤酒。说实话,一开始我是有防范的,怕遇上什么托儿,坑我这个大陆人,就难免一脸戒备的神情。但随着话题的深入,我逐渐放松下来,因为我感受到,他们的热情是发自内心的。反而是我,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戒备心让场面有些尴尬。就这样大家逐渐敞开心扉,边吃边说聊得热火朝天。

        在言谈中,我了解到,玉里这个偏于台岛一隅的小镇,不但是台湾的农业重镇,还有台湾东部最大的荣民医院,安置着来自大陆各省的退伍老兵。那位大姐,老家山西,但她只知道爷爷是山西人,至于是山西哪个地方的,则完全说不上。那位KTV老板,年纪稍长,爷爷家山东的,外公家河南的。还有店老板、闲坐的几个人,老家全是大陆的。他们从未回过故里,算起来,已是来台的第三代了,但从他们的言行举止,完全看不出与大陆的联系,所谓老家,也只是个存在于父辈口中的模糊印记罢了。他们跟我说荣民的“趣事”,但听起来却是让人满腹心酸。那位大姐说,以前荣民医院里有许多疯子。我问为什么?她说,荣民都是退伍军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单身汉,年老后无依无靠,又回不去故里,只能在荣民医院里了却余生,不少人因孤苦伶仃而变得疯疯癫癫,在街上乱跑,成为当地顽童戏弄的对象。店里众人说起来是眉飞色舞,当作趣事,,可我知道,那是一段沉重的历史。读过龙应台《大江大海1949》的都知道,六十多年前那场的民族内战,留下了难以弥补的创伤,也留下了令人唏嘘的悲剧。那些跨海而去的人们,由青丝熬到白首,与亲人隔海相望,终生不得归故里。每个疯癫荣民的背后,都是一个惨痛的故事啊!玉里,不独是台湾的一个农业小镇,更是当年风云际会留下的伤痛,六十多年过去了,依然未完全消逝。

        当我问他们对大陆的印象时,觉得他们的认知竟是那么的肤浅、片面,似乎仍停留在十几二十年前。我告诉他们,大陆已然发生巨变,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我极力动员他们有机会到大陆走走,像我这个大陆人来台湾骑行这样,去亲身感受大陆的风土人情和日新月异的变化。

        最后,我问他们,希望台湾与大陆是怎样的关系?那位KTV老板说:我们当然希望两岸一家亲,毕竟我们的祖辈都来自大陆。但是,战争带来的对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冰释前嫌的,我们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的一番话令我不禁想起七月份我在香港听的一次演讲,主讲人是台湾作家龙应台,主题就是“倾听”。龙应台说,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分离后,两岸三地均发生巨变,在这个关键时刻,如果大家依然各说各话,不学会倾听,不在倾听中求同存异,形成最大限度的共识,那么中华民族可能会迎来一场新的内战!到时难免又是支离破碎,又是说不尽的悲欢离合……她说这话时,语气沉重,台下也一片静默……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越聊越多话题,最后尽兴而散。走在斑驳的街道上,带着微微的醉意,我在想,其实人与人之间并不是那么难以沟通的,学会倾听,也许,世界会是另一个模样。

与其谩骂,不如倾听,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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