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士代代子
吉士代代子

青年女诗人,同人文作者,非洲文学博士。假装喜欢索马里诗,其实喜欢跳韩团舞。部分同人文英译版发表在ao3: jsddz mastodon: jsddz@mas.to

傷心女孩俱樂部 第七章

第七章 深淵


『我知道,睡眠是身體的深淵。而一個人的身體,是另一個人的深淵吧?

還有安靜,安靜是你我之間的深淵。

還有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是我唇齒間的深淵。

還有等待,等待是愛情的深淵。

我獨自前來,越陷越深,想起有一天,名叫「總有一天」。

它一定是時間的深淵。

但是還有一天,是「總有一天」的第二天。』

——李娟《我知道一個地方,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嚴瀟問李婧文怎麼才能放下的時候,李婧文想起了這首詩。

『你要相信「總有一天」,然後等待「總有一天」的第二天。』

李婧文相信放下是一瞬間的事。有的人在一瞬間放下,有的人一瞬間發現自己已經放下。但在這個瞬間到來之前,要等很久。

等待果真是愛情的深淵。

嚴瀟曾在深淵里等待愛情到來,也在深淵里等待愛情消散。

在前任跟她出櫃之前,那方面的問題已經有一年了。兩個人在一張床上,他需要隔著被子才靠近她,永遠穿著睡衣睡覺。

一個人的身體,果然是另一個人的深淵。

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交往之前系裡的女生們也有一句沒一句地八卦過,她問過他,他說不是。她是那麼相信他的話。


「你覺得沒面子不?」

「剛開始覺得,現在不了,特別坦然。」

當然應該坦然,這件事從頭到尾嚴瀟沒有任何錯,她對自己作為受害者的角色也坦然,對這段關係的結局也坦然。只是不是坦然就可以不難過。嚴瀟每天都有那麼幾個時候覺得要窒息,不知道怎麼處理以前那些開心的時候。別人分手或許還有復合的可能,還可以抱著一絲希望輓回或者等待,還可以告訴自己「這不是結束」。可她不同,他們的結束注定毫無餘地,不容她幻想,不給她希望。那些開心不會再有了,她越是感到痛苦就越想回去看一看,然後崩潰在回憶里。

「很怕忘記又很想忘記」,她說。

李婧文曾經也有過這樣的階段,她把過去的開心都保存在了一個「房間」里。在「總有一天」到來之前,她把這個「房間」鎖了起來,它依然是她的一部分,只是她不去面對它。在「總有一天」的第二天,她發現這個鎖已經不在了。這個「房間」還在那,她不經常去,但是去一下也沒有關係。

可是回想起鎖上「房間」時的痛苦,李婧文也說:「唉,忘情水我必喝。」

除了面對分手這件事以外,嚴瀟還要面對男友出櫃這件事。而這件事是李婧文沒有辦法共情的,她無法想象這件事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會怎麼樣,她能怎麼樣。當嚴瀟跟她說到「恐同」這兩個字的時候,李婧文的腦袋「嗡」了一下。她知道她的好朋友在這段關係中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她想要盡自己所能安慰她、幫助她。但是「恐同」這樣的心理創傷,它的嚴重程度超出她可以幫助的範圍了。

「我知道自己恐同不對,但是我沒有辦法控制內心的想法。」

「你要不要看看醫生啊。如果你不想也沒關係,如果你想我支持你。」李婧文知道,看心理醫生需要極大的勇氣,她自己一直都沒有這樣的勇氣。

「我也不想其實。」

「恐同也沒關係,沒事的,慢慢來。」

正確的立場應該是什麼一點都不重要,應該提出什麼建議,怎麼才能改變現在的狀況都不重要。對於李婧文來說,只有「沒關係」這三個字是最重要的。她首先想回應給好朋友的信息是,無論你現在多麼糟糕,都沒關係。她也經常跟她自己說沒關係,甚至就單純覺得,這三個字特別好聽。

李婧文給嚴瀟講起了韓劇《匹諾曹》的一幕,男主角發現了多年前慘痛的真相,女主就在天台哭著一遍一遍說對不起。男主明明應該是那個心裡委屈不平的人,他心裡或許有無數說不出口的話,但是他只是一直在跟女主說,沒關係,真的沒關係。

「心結就是很難解開才叫心結,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不會傷害別人,所以沒關係。」

「我沒有惡意,但是一想到真的生理上感到惡心。」

「拋開他們怎麼戀愛不說,我覺得欺騙你的人心很骯臟。」李婧文為世上所有的謊言都感到惡心。

「我怎麼會一邊覺得惡心一邊覺得放不下啊,是不是很分裂?居然有人可以演這麼久不露陷,我寧願相信那些情分是真的,不然都沒法給自己交代。」

「分裂也沒關係。」

「如果特別難過,就去擁抱這個難過,不要排斥它。如果不能讓自己努力持續平靜,就努力每次情緒波動都把自己照顧好,而且不傷害別人。」

「你你讓我擁抱難過,沒人跟我說要這樣。所有人都告訴我要克服啊什麼的,我聽的特難受,我就不能在谷底歇會兒嘛。」

李婧文在谷底的時候,最討厭的話語就是「會好的」、「你可以的」、「你能行」。絕望的人厭惡這樣不負責任的加油打氣,樂觀的人無法勸解悲觀。他們把百分之二三十的痛苦說出來,還有剩下的百分之七八十要自己面對。只聽到百分之二十的人怎麼忍心說出「一切都會好的」這樣盲目的話。


面對這樣一個在深淵谷底的嚴瀟,李婧文問她:「你相信平行宇宙嗎?」

「就是你在當前現實宇宙中的所有選擇,在一個平行宇宙里都有另一個選擇的發展。比如在這個現實世界里我跟一個人分手了,在另一個平行宇宙里我們倆就沒有。」

「我常常會夢見我的另一個選擇,我相信的。」嚴瀟說。

「在平行宇宙里,他會是個鐵直男。但是你也要接受你現在的這個宇宙里,他不是。」

「好。」嚴瀟覺得自己某種程度上,被李婧文的平行宇宙理論說服了。她想通了以前的很多事,彷彿離「總有一天」又近了一天。

那年冬天格外漫長,深淵里的嚴瀟和同在深淵里的李婧文在不同時區的白天和夜晚都流過很多淚。李婧文跟嚴瀟說了很多句沒關係,嚴瀟跟李婧文道了很多次晚安,直到「總有一天」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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