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凡尔赛文学」系列——金泰亨篇

隔壁村的刘婶儿昨天下午来了我家。我本来从没见过她的，只是简单地打了招呼倒了茶。可能是自来熟吧，那婶子特别热情，一直盯着我看，没话找话地跟我寒暄。再后来说是跟我爹我妈有正事儿说，就把我支走了。他们也没聊多久，人走了以后我问我爹我妈，啥正事儿啊？我爹支支吾吾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

我爹我妈知道我很抵触相亲这种事，我老早就跟他们说过，我找对象不需要别人介绍，不是自己碰到的缘分，也强求不来。虽然我们村儿很多跟我差不多大的都结婚了，我自己也不着急。我爹我妈呢，嘴上说着尊重我的意愿，但是看我谈对象的事儿一直八字没个一撇，我知道他俩心里肯定还是有些着急的。这不刘婶儿都来了。

我爹拐着弯儿地跟我说：“你刘婶这不也是为你好吗？隔壁村老金的儿子，和你同年，比你小几个月，在城里开养殖场。事业心挺强的，也是一直没谈对象，他爹妈着急了，才找了你刘婶。爹看这男孩条件也不错，你看人家刘婶都大老远上咱家来了，你要不就见一面？“

叛徒。我就知道我平时说的什么“独立农村女性”、“恋爱自由”那一套，他们根本还是没听进去。开养殖场怎么样？开养殖场很了不起吗？拿我当商品吗？是不是还要用他养殖场的几头牛几只羊把我换去当媳妇？这都什么年代了？

我正要对我爹展开新一轮思想教育时，我爹把那张照片递到了我面前。我一看到那上面那张雕塑一般的脸蛋就更生气了，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为什么要相亲？明明经济已经独立了，为什么精神上还要受父母摆布？为了结婚而结婚是他自己想要的吗？就在那一刻，我决定，不教育我爹了，我要跟这个帅哥见面，亲自点醒他。

我问我爹，他叫什么名字。我爹说，叫金泰亨。

名字还挺好听。

我跟金泰亨在镇上的咖啡厅见面。他穿着一件棕红色印花上衣，看上去有些紧张。我一坐下，他就一直盯着我看，也不说话。我问他，是我脸上有东西吗，他才摇摇头，笑着说：“不是，是你太漂亮了，长得像女明星。“

长得像女明星？这是什么上世纪的形容词。但是他声音实在温柔动人，谁听了都要相信他的话。

“哪个女明星？”我问他。

他眨巴眨巴眼睛跟我很认真地解释着：“也不是哪个女明星，就是觉得，你这么好看，应该上电视。”说完又把头低了下去，自顾自地看着他眼前那杯咖啡。乖巧得像个小孩。

“所以你想娶女明星？”

“不是不是。”他连忙抬起头，摆手，停顿了一下，又支支吾吾说道：“我想娶你。”

“是因为你爹你娘想让你娶媳妇，你才想娶我的吗？”

金泰亨先是懵懵地点了点头，又迅速改口说“不是”，把头摇成拨浪鼓。

“那你为什么想娶我？”

金泰亨从包里翻出一本房产证，递给我。

“我在城里新买了房子，你要是觉得不够大，我就再换。”

“我是问你为什么想娶我，你给我房产证干嘛？”

他又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存折，压在房产证上。

“我的钱也都给你。虽然没有多少，但是你想买个车，或者开个店，还是够的。”

简直离谱。我跟他才认识不到五分钟，就要把全部身家都给我？他不怕我是骗子我还怕他是骗子呢！

“我养殖场有三万只鸡，五千只羊，还有二百头奶牛。你家以后的鸡、羊、牛奶，我都包了。你要是爱吃猪肉，我就再进一些猪，每天叫人杀好了送到你家。“

“停停停！！”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再不打断他，我就真成了他用鸡鸭鹅狗猪换来的媳妇了。

“泰亨啊，你今年多大了？”我问他。

“25.” 他嘴巴鼓鼓地撅起来的样子实在是把我可爱到了。

“我怎么感觉你像15？”

“怎么会15？15就不能娶你了。”

“可是你都不认识我！不了解我呀？”我接着问他，“你谈过恋爱吗？”

他悻悻地摇头。“没有。”

“喜欢过女生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就应该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何必要为了结婚而结婚，去娶一个不相识的人呢？”

“你看，你有这么好的房子，有存款，有成功的事业，这些都很好。但是爱情不是买来的，婚姻也不应该是物质换来的。你今天想要拿这些东西娶我，可是你也可以拿这些东西娶另外一个人，那我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我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也不会为了结婚而相亲。希望你也能想明白这一点。就算遇不到自己喜欢的人，这世界上也有很多比婚姻更有价值的事，比如自由，不是吗？”

“谢谢你请我喝的咖啡。”说罢，我便起身，打算结束这场荒唐的相亲。

金泰亨拉住了我。

“你说的这些，我都同意。”我以为他会情绪激动地反驳些什么，可他反倒语气淡淡的，添了一份成熟。我停住了脚，决定听他把话说完。

“只是除了那句‘你不了解我’。”他扶着我的肩膀，轻轻把我拉到他身旁坐下。

“我不是昨天才知道你是谁，长什么样子的。我十五岁那年就知道了。”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也不看我反应，只低着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你那时候梳两个辫子，做操的时候站在你们班第六个。初中的时候你还是你们班英语课代表，”他突然转过头来看我，“我说的没错吧？”

“我初中的时候就想着，高中要是能跟你分到一个班，我就一定告诉你我喜欢你。可是我没能如愿。你上高中时剪了短头发，我觉得你长头发短头发都好看。长头发的时候，像女明星，短头发的时候，像短头发的女明星。”

“我们在今天之前其实说过一次话。你有一次在食堂，打完菜转身的时候撞到了我，你跟我说了一声‘对不起’。你那天吃的是土豆炖排骨。”

“你高中的时候谈了恋爱，我知道。后来分手，我也知道。”他停了片刻。

“再后来，你考上了大学，去了城里。我不如你，差了几分，没能继续读书。”说到这的时候，他语气中透着哀伤。

“我没想到你能回来的，我总以为你去了城里读书，就一定会往更远的地方去。而我最多只能在城里开个厂子，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刘婶儿给我爹我妈拿了好多女孩的照片看，我一眼就看到了你。”

“我只看到了你。”

“所以我不会娶另外的人。”

“还有，你不要误会。我给你这些东西，不是想要买你。你读过大学，我怎么样都配不上你。我只有这些东西，我想全都给你。”

“如果你不喜欢这些东西，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也不是非要马上就娶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随随便便地喜欢你，我是想娶你、想每天可以看到你的喜欢你。”

“这样，你能接受吗？”

金泰亨把问题抛给了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以为我只是过来“教育”一个陌生人的，没想到我之于这个陌生的相亲对象却是一份如此深厚的暗恋。

必须承认的是，即便他的暗恋对象不是我，这个故事也很动人。

我开始感到他闪着光。眼前的这个男孩子本来就很漂亮不是吗？

“既然这样，那你也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吧。”我笃定地对他说，“你初中就认识我，我却没能认识你，怪不公平的。”

我稍微将身体靠近了他一点。“要不然，你现在就告诉我一个，你想让我了解你的一点。关于你自己的，比如你喜欢什么？”

“你。”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除了喜欢我以外，你还喜欢什么？”我仿佛在同时和25岁的金泰亨和15岁的金泰亨对话。

他们两个人闷头想了好久，最后不知道是其中的哪个人终于回答了我：

“我喜欢喝养乐多。”

我一下子笑了出来，这答案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那走吧？”

他愣了一下，问我：“去哪儿？”

我站起身来，再转过头看他。

“姐姐请你喝养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