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士代代子
吉士代代子

青年女诗人,同人文作者,非洲文学博士。假装喜欢索马里诗,其实喜欢跳韩团舞。部分同人文英译版发表在ao3: jsddz mastodon: jsddz@mas.to

「乡村凡尔赛文学」系列——金南俊篇

“明天见。”

手机上的消息通知亮起又熄灭,我盯着发信人处加粗显示那两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南e”。

这是我十七年前在通讯录里给他存下的名字,只因当时他对我说的一句:“让我做你南e,偏爱温柔都给你。” 

我问他:“挂公司?” 

他回:“挂公司没意思,敢不敢嫁给我?”

幼稚。我吃他这套吗? 

我吃。

“明早九点,民政局。”

他是在民政局门口跟我正式求的婚,从兜里掏出一块金手表和一枚金戒指,戴在我手上,跟我说这样结婚的“三金”就有了。我问他,这才两金,第三金在哪呢?他把两个手腕并到一起,手掌张开放在自己的下巴颏儿下,抿着嘴笑成一朵儿花说:“我呀。”

 我从没后悔过嫁给金南俊,直到离婚那一天我都不后悔。

他不想跟我离婚,是我要离的。我不仅心疼他,我也心疼婆婆,那么辛苦地到处托人找偏方,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家里的儿媳“肚子不争气”。

离婚之后,我把结婚时那块手表卖了,带着不到一万块钱,离开了我们县城,来到了北京。我把他的QQ,微信,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手机号码也从通讯录里拉黑。既然再也没有未来,要断就断个干净。

我没读过大学,到北京时只能从最底层的零工开始做起,最难的时候一天要打三份工,只睡四五个小时。冬天我舍不得买暖气,就把羽绒服盖在被子上面睡觉,手脚在被窝里冻得冰凉,眼泪从眼角流出来,到了脸上都是凉的。所以我不想哭,后来也就不哭了。

 当然会想他。发传单被路人摆手拒绝的时候会想他,被上司劈头盖脸地责骂的时候会想他,打开泡面闻着香喷喷的热气的时候也会想他。往往是在幸福瞬间想到他时更难熬,想打电话给他,想听他磁性的嗓音跟我说最温柔的话,想告诉他我想他。

想得不行的时候,我会点开通讯录找到“南e”,然后解除对他的屏蔽,对着他的名字和头像说话。我没有删除他的号码,也没有更改他的昵称。就算不是夫妻了,你还是可以做我的南e吧,像个树洞一样。我解除对你的屏蔽,就是打开树洞的门,我把想说的话说完,再把门关上。你不会知道我对你说了什么,我也不要你的回应。

 后来时间慢慢变得快了起来,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我从销售做到了经理,从经理做到了总监,再后来,我带着积攒的资源出来创业,成立了现在的旅游公司。

 公司最近在筹备新项目的广告设计,找了Mono工作室。这家工作室成立只有两年,但已经小有名气。他们的设计风格,没有行业中惯有的浮夸和炫耀,反而在简单中极尽真诚。他们的广告给人感觉不是在和目标市场对话,而是在和人的灵魂沟通,所以也有越来越多的品牌找他们合作。

我是在对接部门送来的资料里看到“金南俊”三个字的。一开始还想着,是重名吧,可是左思右想放不下,就去搜索引擎敲下了“Mono 金南俊”。这才看到了照片。他笑起来还是那样,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露出一侧的酒窝很甜。

孩子应该上小学了吧,我这样想。然后一面告诉自己,要冷静成熟,只当是和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谈工作,一面又鬼使神差地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他的号码解除了屏蔽。他也许早就换了号码呢,他也许又一直没换呢。他也许会找我呢?

他不会结了婚又离婚了吧?他也许再也没结呢?还是他找了个年轻漂亮的?我胡乱地翻着衣柜,想着明天和Mono那边见面开会要穿什么,可我越是瞎想,就越是不知道穿什么。要穿这件红色西装外套吗?还是要低调点?可是我不想低调。

我踩着时间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他。我下意识地在他抬头看我的那一刻转头偏离视线,环视一圈,对着空气说:“我们开始吧。”

提案报告是Mono的两位年轻设计师做的。他们为我们新系列旅行项目给出的总广告语的设计是:而我不过凡人。

工作很辛苦,而我不过凡人,所以需要太阳与花草、月亮与湖泊;

世界很斑驳,而我不过凡人,东京和首尔,有另一个我;

生命很短暂,而我不过凡人,走吧,坚定而确信地经过。

明明是为不同旅行路线设计的广告词,却被写成了诗。

 金南俊认真地看着屏幕听他们的提案,我这才敢仔细看他。他穿着矢车菊蓝的休闲西装,两只手戴了四枚戒指,可哪个也不像婚戒。

我正咬着牙恨自己戒指戴少了,应该一手戴八个,却看到了他袖口处露着的金手表。那块金表跟他穿的一身格格不入,反倒像极了我当年卖掉的那一只。

二十分钟之后,提案报告结束,项目部的员工和Mono那边进一步讨论了细节。两边沟通得差不多了之后,合作基本可以敲定,最后只等我一句话。

 “这个proposal整体的idea我很喜欢,尤其是slogan非常impressive,也非常intriguing. 让我想起了我在巴黎的那段时间,本来想要多花点心思感受local的文化、花草、建筑这些,写写blog什么的。而我只是个凡人,抵挡不住买买买的诱惑,每天不是Printemps就是Lafayette。”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吹这个逼。其实我那时根本不是在购物,而是拿公司的预算去做市场调研,带着公司的宣传册,说着不太流利的英语,到每个奢侈品专柜谈合作。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金南俊接过了我的话。

“写出这句的契机是,我想到时间一去不复返,而我不过是凡人,错过的、失去的不能再回来。对于这种孤独感和挫败感,旅行恰巧可以成为一个出口,而它又可以成为入口,让人们在旅途的过程中重新对生活进行审视。”

他说他孤独吗?他怎么会过得孤独呢?他不快乐吗?我不敢继续往下想,赶紧岔开了话题。

“Anyway,只是很可惜我下个礼拜要去国外出差,不能follow up这个project. 签合同和后续的schedule你们跟PM这边confirm就可以了。我们这边没有问题了,你们那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投向了他。我没有什么不敢面对他的,但总有些许不自然。

 “只有一个问题。你可以跟我吃一个brunch吗?”他语气中带着挑逗。

“Brunch?”我顿了一秒,一下子差点乐出来,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这么装逼?”

“不是你先装的吗?”金南俊没再给我面子,当着会议室众人就这样回应。两边同事感受到气氛突变,也就自觉散出了会议室。

“我什么时候装逼了?” 我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低头翻看自己的手机。

金南俊一把抢过我的手机,一边细着嗓子学我的口气说话:“我下个礼拜要去国外出差,不能follow up这个project~”一边在我眼前打开拨号键盘,输入了他自己的电话号码,都不用按几个数字,系统就已经自动显示出了“南e”。 

我恨不得直接从地缝里钻进去。 

“你自己去吃饭吧,我不饿。”我转过身子不再看他。

他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慢慢走到我面前来,右手伸到左手手腕,取下了手表。也不问我,就拉过我的手臂,把表戴到了我手上。表倒是还在走,只是表链大了两圈。 

“你还缺不缺南e?偏爱温柔都给你。”

“不缺。”

“真情实感的。”

“南人你别臭不要脸啊,咱俩都离婚多少年了?都多大岁数了?”

 “挂公司的。” 

“哪个公司?你公司还是我公司?”

“都挂。” 

“那你挂吧,我看你咋挂?”

“我写合同里,cofirm给你们PM。”

“我错了,哥,南俊哥,你饶了我。”

“叫我什么?” 

“南e,南e。” 

“走,跟南e吃brunch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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