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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沒法跟隨我意願,異國沒法消除我睏倦。|愛寫詩、喜歡香港的大陸學生

疫情紀錄|阿寬在夜晚化身貓

阿寬是一隻夜貓,他熬夜到好晚,有時三四點睡,到中午才醒來。他帶著不安和焦慮入睡,並在疲憊的輕鬆中醒來。他知道許多信息會在黎明到來後隨同這個時代的色彩一同消逝,他得趕在深夜的遮蔽下,同窗外嗷叫的貓一起,在黑暗中尋覓。他得晚過審查員休息,飛快地把那些接近凌晨才發布的文章、午夜後流轉出來的圖片,活不過數小時的視頻,全部閱畢、錄屏,保存。在顫抖的無眠之中,為這些信息再加工。


於是阿寬的朋友們得以在畫滿斜線的圖片中得知昨夜悄然消失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的名字,於是得以在被消聲處理的視頻裡窺見空蕩的街道上生活著無垠的流浪者——他們不是無家可歸,是無國可歸,這種拋棄和忽視是無垠的,而伴隨著天亮後的新一輪屏蔽,它們將繼續被拋棄。負責的官員不會看到,一如既往保持樂觀和信心的人們亦不會放下剛煮熱的牛奶為知道他們的存在而甘願喝上冷奶。這些與我們生活在同一時刻的、幾乎有著同樣節奏的呼吸聲,在天亮後不會被聽到,亦不會被計入任何統計數據。

 

是次大疫,使平日的呼吸從無意識中釋放——它在口罩的遮護中被一次一次真實地感受,在信息浪潮洶湧的浸沒中變得急促而窒礙,在同胞的窒息和災難中被凝結共情⋯⋯這一次,它使人們意識到,在生命本質的意義上,他人的呼吸與我們的聯繫,我們的生命在胸口的一起一伏中共同延續,呼吸的歷史是我們的歷史。

 

阿寬回憶起上一次大眾戴起口罩的時間,無疑是冬日霧霾嚴重的那些日子。我們會在必要的外出時感受到呼吸的不暢,同樣地,我們也深諳這種環境污染附著於經濟社會結構的失衡與治理的失利,會慢性縮短我們的生命。而這次將我們陷入更大的困頓的一個原因,莫過於在前者的基礎上,"縮短"之於本身被另一場不幸又暗含必然意味的災禍最大幅度地進一步縮短,讓生與死在片刻間分流。

 

生命的意義在這一瞬間被我們的反思劇烈地喚起,當我們談論疫情、口罩、苦難、追責,其實是在重新檢視和思索我們生命的意義:它是如何在過去的"沈默"中得過且過,而在一切平靜下來後又應有何種姿態。我們在霧霾中的無意識——環境與政治霧霾的雙重疊加——或許應當在本次疫情的反省中被我們從生命中徹底去中心化,於我們的日常思維方式中邊緣化,在我們的公民精神裡邊緣化。生命有其局限,故將之徹底驅逐不如將之邊緣化,在惰怠中偶爾地逃避,而非反將其視為日常的正常。對於我們生命的意義的思索,在日常生活裡應當一直流淌下去——僅管我們知道兩岸夾縫的界線,但限制的河道終究會被愈沖愈寬,一點點潰於我們日常的"流動"。是次我們都意識到了生命不能永遠困在一個固定的居所,無論是空間還是時間上的軟禁,這些都是不可忍受的。那麼經歷這次,倘若依然作繭自縛,無動於衷,恐怕命運的苦厄不會每次都給予活著的人再一次安全。假使這次我們都能夠不辯自明地認識到,我們的生命必須是流淌的,必須是不受阻礙亦不改其志的,那麼無論是現在的被困在這"漫長的一瞬"中,還是在更長遠的未來裡,我們都必須來證明這一點,且克制自己日常的惰怠。

 

在整個國家生命劇烈沸騰的這些日子裡,可否捫心自問,關於"我"的生命議題,並且在答案明瞭後,有所改變。

 

阿寬會避開在白天公信力的巨幕中得到預設的答案,他知道真相時常埋藏在深夜裡的另一種敘事裡。他為自己立下的責任是,去續寫。即使在危險的情況下只能使用拼音、簡寫、emoji、斜線、亂碼、倒置和消音。阿寬相信沒有人能夠一下切斷所有人的歷史,倘若我們不斷去寫下。即使我們的寫作被壓制閹割成阿爾塔米拉洞穴壁畫,它亦能夠在有人的地方等待被破解。

 

母親訓他黑眼圈太深,滿眼血絲。

這是他選擇的生活帶給他的印記,也是這個時代的印記——它們在他選擇以此換取對真實的掌握時被烙下。

 

他必須在夜晚化身為一隻貓,以貓的生活形態,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尋找他的完整,他的生而為人,他不作一頭只知飲食的豬的憑證。

 

阿寬選擇以別國的時差生活在自己的國家。

因為他想要永遠有呼吸自由。

 

他覺得三個自信不如一個自信:呼吸自信。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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