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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日線。台灣高雄人。二十歲後流浪到台北工作七年後回高雄定居至今。從事接案工作十餘年。大多數時間從事的事都跟書和出版社有關。更多內容請看置頂關於我,或至我的個人網站:https://www.sunlinedesign.com.tw/,e-mail:sunline.liu@gmail.com

無法下班的接案人生39/B面:帶著媽媽的手藝創業,她總是問我:「這些東西誰要買?」

(编辑过)
母親還能做多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再沒有一代能夠像我母親那一代,成就了台灣的經濟起飛,用一針一線、一布一衣,讓自己的雙手爬滿勞動的痕跡,養活了自己和孩子的未來!再不會出現有一代的孩子,說起母親的職業,能有成衣加工廠睡了一夜又一夜,看著白熾燈在頭上閃爍的記憶。

說起「創業」,在我的接案人生中,最容易被所有人忽視的一個身分,應該就是「老闆」這個職位。談案子、談合作、談內容,如果遇到那種把我當小職員或不對等的合作單位的狀態,我常常想問對方:「你是不是忘記你在跟另一個老闆(我)談事情?」氣勢上總還是不能被別人壓著打,做生意與人為善可以,但不能隨便矮了一截。

與母親開始合作布包那年,純粹就是年近六十的她嚷著要退休,我心想她就這麼收手不做事會不會變笨變傻老化得太快?浪費了她一身(生)好手藝,便半撒嬌半耍性子地請求她:「幫我做袋子好不好?」

我與母親的感情並不合睦,說起話來誰都比誰尖銳,刺進心裡的都不是流血那種程度,可能是不斷死去又不斷地自己拔掉胸口那把刀,若無其事的繼續試探對方的底線。

我常覺得我挖了一個洞給自己跳。

在那之前我與兩任情人前後在一起五年,也一起工作五年,後來決定再也不要跟任何一個人住在一起又工作在一起,沒想到與內在糾結最嚴重但也最親近的母親一起工作才真的是無比巨大的艱難。

母親肯定是我接案、創業十多年來,少數能跟上並且超越我的速度的「同事/員工」,也是唯一一個很少讓我催促、盯進度的人。早在十年前我想要成立「內容團隊」時,我就放棄「找員工」這件事,更在後來我找不到任何一個願意跟著我的節奏走的人(無時無刻都在工作的節奏)我就決定一直單打獨鬥下去,唯獨母親像是瘋狂的鬧鈴,比我走得更快,跑得更起勁!

每次她都會在我身後像背後靈一樣問我的收入,問我到底什麼時候要去找工作?或是更瘋狂地問著我什麼時候要給她工作做,最後她都會問同一句話:「你做這些東西到底誰要買?」

母親不是一個讀書人。她的求學夢在她小學畢業考上第一女中、家裡破產的狀態下狠狠的被剖成兩半,她只能朝就業那端走。她喜歡讀書,但她沒有機會讀書,一直到後來的現在,已經老花得不能讀任何一本沒有顧慮老人閱讀感受的出版品,她的人生娛樂裡沒有書,只剩下那些到我死去也不會消失的碎布、線頭⋯⋯

母親常常問我:「你做這些書袋到底有誰要買?」或是寄賣的書店向我進貨時,她會用她火速的速度交出別人給我兩週交期的數量,再問我一次:「做那麼多賣得完嗎?」(媽,沒賣完不會有人跟我進貨好嘛!)

母親不是一個喜歡在身上、服飾穿搭上添加太多裝飾的人,我幾乎沒有看過她在脖子上、手上,甚至髮妝戴上任何裝飾,她的身上沒有任何一丁點多餘的小物件,就連那些女性衣物上很容易出現的亮片、水鑽,都不太出現於她的衣服上,而那些我在某個年歲貼滿四處的貼紙,別上整個包的胸章、徽章,從來沒有出現在她身上的配件裡。

每回我在趕工那些出貨給寄賣書店的胸章、貼紙、紙膠帶⋯⋯家裡推滿上百個絹版,要印出我畫出那些有點可愛的圖,母親也會一臉嫌惡(形容詞,不是動詞)問我:「到底你做這些、畫這些是有誰要買?」她還經常性地指著我所有圖上的動物說:「你的動物怎麼都像人一樣站著。哪有動物是站直直的!」我會對她翻個白眼說:「有人買就好了!」

母親無法想像這個「無所事事」的孩子,到底怎麼靠那些「一無是處」的東西賺到生活費的?但她總是在她可以展現她的長才時,全力的支援我。

可母親總還是一個五十年的老裁縫,在她的專業領域上容不得我挑戰,更容不得我像做設計時的那種龜毛難搞。

與母親溝通的時候,她總是會有那種我會怯步的氣勢,擺出陣形要我舉手投降聽命於她,如果我像兒時怯懦地在她面前一句話也說不出,我便無法要求她做出我想要的、我要求的那些設計,我也會操起我的審美觀和對細節的吹毛求疵與她對幹起來。有時,我們一來一往殺得兩人誰也不讓誰,若不是太急太需要馬上產出的成品,我也不退讓的丟一句:「算了,妳不要做就不要做。」

見我僵在那裡不理,母親又心軟,想了幾天後,那些爭執過後的成品,就放在客廳的桌上。

總是有人會說:「你跟你媽媽感情好好喔!都還能這樣合作。」

那些殺得彼此遍體麟傷的部分不能擺到檯面上嘛!商人總是要包裝出個什麼美好動人的模樣,好讓人買個希望、買個打動人心的故事回家。我挑剔母親的、她看不慣我的,不都是每個人家裡的陳腔濫調嗎?誰要看啊!

有幾年,我讓母親陪我出門擺攤,我想讓她看到每一個人摸到她手中產出的布包時的表情;我想讓她知道「你這個無所事事的孩子搞出來的東西是有人要買的!」;我更想讓她知道:「這年頭,像妳這種老裁縫以後也不會有了。」妳要相信自己的手藝!

母親會用一種我這種死文青完全辦不到的吆喝法叫賣,我總是不願意多開什麼口,只是經常地說著「看看喔」「看看喔」,一臉「你愛買不買隨便」的表情,她便會在一旁熱情的招呼,有時閒聊到我很想叫客人付錢快走,母親還是熱烈地聊著(有時包含我不會多說的隱私)總讓我在一旁感到尷尬,像是去親戚家作客時脫光光站在親友前被檢視著!

生意不好的時候,母親會一直盯著我手上零星的幾張鈔票,碎語說著那樣的一天像是擲入許願池的錢幣,根本沒有辦法換到一個心裡的想望,我還得壓住自己內心沒有收入的焦慮,應對著那一句:「到底有誰要買?」的質問!(當然,如果我沒有壓住我的脾氣,我的話一定會狠狠朝母親的胸口刺上幾刀。她總是說:「你說話很利你知道嗎?」我知道,我說。)

後來,母親與我年紀都大了,我不忍她每次出門要幫我扛那些她不扛、我扛也很吃力的貨,也不願她在大太陽和風雨裡陪我等著許願成真;再不久,連我自己的身體都吃不消,我便在某一個時間點中,結束了我接案人生裡的「擺攤」那個選項!

也在某個時間點裡,我停止了不斷與母親腦力激盪的商品開發(實則是無止盡的爭執),我留著那個賣最好的書袋子、過年的紅包袋,以及其他幾款只需要她做出簡單的布袋讓我絹印的品項,剩下的由我用小縫紉機自己親手做。

母親依然一邊問我:「你做這些布書籤到底要賣誰?」一邊又跟我說:「你是不是應該多學一點這些技術,不然以後我不幫你做了,你找誰做?」

我說:「你不能做了,就不賣了吧!」

母親怕我吃不飽,我依然不斷地買布、賣貨、接單,她依然幫我做著那些我開出來的需求。後來我常常在她眼中看到某一種光亮,特別是在大訂單和需要大量出貨的時候,她有著像是我第一次把我開發的商品,丟到網路上不小心就賣了上百個的那種成就感,就好像從小做好了一件事,會得到獎勵的那種滿足!

只不過,她還是會一直問我:「到底,你做這些東西到底有誰要買?」

我忍不住總是回她:「啊妳管我賣給誰!我就賣得掉啊!」

每個月,除了家用拿給母親外,我會算工錢給她。收入好的時候,我豪邁的給;收入不好的時候,她會塞回幾千塊給我說:「不要給我這麼多。」

沒錢的時候我收下,有錢的時候我會說:「這個月夠用。」更有時我會笑著說:「反正妳會存著,以後也是我的。」

母親也還是依然會一直問一直問一直問一直問:「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去找工作?」然後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擔心著我到底能不能養活自己?

後來我都會笑著跟她說:「媽,免煩惱,我天公囝仔捏!天公伯仔會保祐我!」

母親永恆搞不清楚我到底什麼時候忙?什麼時候不忙?她總是跟她的朋友說:「我不知道我那個小的到底在做什麼?但是就也沒有給我擔心過。那樣就好了。」

母親還能做多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再沒有一代能夠像我母親那一代,成就了台灣的經濟起飛,用一針一線、一布一衣,讓自己的雙手爬滿勞動的痕跡,養活了自己和孩子的未來!

再不會出現有一代的孩子,說起母親的職業,能有成衣加工廠睡了一夜又一夜,看著白熾燈在頭上閃爍的記憶。

線。作/Sunline Design=換日線╳線媽
蝦皮:https://shopee.tw/sunlinedesign

海外需要VPN,或上我特製的型錄(但還沒空弄完整)

P.S
不要問我媽有沒有在改衣服,我媽最討厭的就是改衣服了,謝謝!(我連我的都不會叫她改,臉臭。XDDDD)

圖:
20210908,媽媽在做另一筆訂單,身上那件衣服是她自己做的。Canon EOSM50,特調黑白加粗粒子。

那些她一直問我要賣給誰的布袋子、那些她說都站著的動物、那些賣得很好一直在追加我印到手痛的布書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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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下班的接案人生」其實主旨在一件事:我竭盡所能把我的才能與熱愛變成錢! 講起來銅臭得要命。但每一件「我會」的事,全部都是我全心全意、真心真意的熱愛。我把我的愛變成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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