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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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日線。台灣高雄人。二十歲後流浪到台北工作七年後回高雄定居至今。從事接案工作十餘年。大多數時間從事的事都跟書和出版社有關。更多內容請看置頂關於我,或至我的個人網站:https://www.sunlinedesign.com.tw/,e-mail:sunline.liu@gmail.com

年滿四十前的離家出走記!

搬離家前的那個冬天,應該是我生命裡最難熬的一個冬天;那一年的前三季,我像是進入老年般地在診間穿梭,從頭到腳、從心理到生理,重複再重複地尋找那些原因:為什麼總是胃痛到無法忍受也無法消減?為什麼可以在瞬間頭暈需要停下所有動作,連躺著也依然感到吃力?為什麼在重要關鍵交稿之時我會像突然跳電關機的電腦失去動力倒頭睡去,又在瞬間重新開機……

我沒有找到任何身體上的疾病,每一個診間的醫師第一句問我的話都是:「你有沒有好好睡覺?」我幾乎可以用同樣的頻率回答:「你們為什麼每一個人都要問我同樣的問題!」我感到萬分沮喪,多希望有什麼病痛可以找到解方,或者乾脆被宣告無可醫治、等待死亡!

那終日的尋找,成為惡性循環,總是不斷背頌著醫生交代的事。所有醫生都交代的事:「壓力不要太大,做事不要太急,多休息,不要太緊張,多運動,三餐飲食要正常!」有時我總會無奈地說:「我有運動啊!我有。」這大概是我唯一能辯駁的一句!

工作室在那個夏天難防高雄的鼠疫,牠們猖獗地來去翻找工作室裡的食物,盜取我為自己找到的一片寧靜;我再也無法在工作室裡烹煮,成日提心吊膽地害怕牠們會啃食我所剩不多的糧食,就算清空了能餵養牠們的食材,仍得聽著牠們四處流竄卻也無能為力!

那一日進門時,一隻小老鼠拖著長長細細的鮮血倒在工作室正中央,那血還沒完全凝結,應該才剛死去不久。我蹲在牠的身旁觀看著牠的死去,定在那兒許久;我將牠用紙板剷起放到樹叢的土堆裡,我不斷地向牠說著:「我有好好埋你,來生不要再成為一隻鼠輩,人人追打!」

但也別成為人類,那實在太辛苦了!若死去,消散在宇宙間,不輪迴、沒了前世最好也不要有來生,化作無形再也不要存在!

那日晚間我早早從家裡的電腦前離開,躺在只有我的身形大小的空間想求一夜好眠。母親那幾日叨唸:「家裡有老鼠。」我沒多問,只想家裡老貓怎麼不威嚇牠們一番,讓牠們可以這樣當作遊樂園?我沒有力氣回應母親提出的任何要求或者使喚,連好聲好氣答著:「妳們能不能自己處理?」都難以開口。

十年前父親死前意外發生的那個清晨,我在家裡聽見吱吱——吱吱——的聲響,我沒理會繼續沈入夢中,直到緊急的開門聲,是姊姊急促地要我起身去急診見到院前死亡、昏迷指數3的父親;再次聽到那吱吱——吱吱——我已分不清楚我在工作室還是十年前的那個清晨?

我從尚未睡去的意識裡驚醒,用著連我都感到恐懼的音量朝母親吼去!我指著她問:「為什麼妳們什麼都要我處理?」、「為什麼家裡那麼髒那麼亂沒有人要整理?」、「為什麼說了幾百萬次我好忙我好累,妳們都不相信?」、「為什麼老鼠在我房間裡?」

我沒有哭,也沒有太過激昂的情緒,但聲音裡的冷靜、不帶表情,連我自己都無法招架,想用盡全力逃離我自己!

母親彼時沒有反應,她習慣性地不理會我任何情緒,甚或將我視為空氣,像是我的悲喜、痛苦、崩毀全然與她毫不相關(是啊!確實與她毫不相關!)我無法再在這樣的屋裡求一夜安穩,我找不到那隻小老鼠,亦不知牠究竟留在屋裡,還是逃了出去?

而我,能逃去哪裡?我哪也不能去。

我在Facebook瘋狂打著我幾乎崩潰的情緒,以為會有任何一個人傳來一句:「你還好嗎?」或者留個言、按個讚、說個笑話給我聽。

人在情緒抵達最低盪的時候,不論誰都好,真的,不論誰都好,只要有一件事、一個人、一首歌、一句話……只要能夠打斷那時讓自己下墜的心情,都可以拯救內在黑得閃亮的陰鬱,哪怕是在深不見五指的黑夜,都能照出一點光亮!否則只會一直往下墜入不知何時才到谷底的深淵。

我想離開這一切,離開全身上下病痛之謎、離開不斷重新開機又瞬間關機的疲累、離開狂暴情緒的自己,以及從來就不想存在的這個世界!

也不知道為何後來在某一瞬,我改變了「離開」的念頭,從寫遺書到決定「離家出走」;我寫了長長長長的信告知家人「我要出去一下!」就帶著幾日的換洗衣物,在冷冷的清晨五點離開家裡,回到一樣有老鼠、一樣無法成眠的工作室,躺著望向三米高的天花板,慢慢地在疲累的緊張裡睡去!

白日醒來,我打了幾通電話跟朋友說話。許是說了滿腹的委屈?還是對於生命、身體、心裡的無能為力?或者是極盡瘋狂的在同一個問句、恐懼、憂慮裡重複repeat,想從誰身上得到一點力氣:往下走的力氣!(是力氣,不是勇氣啊!人可以一直很勇敢,但不會一直有力氣!)

我在網上訂了幾日的小民宿,想要好好睡一覺,只是那麼微小的心願給我一個舒服的空間,讓我賴在那床上什麼都不做,放任自己的身體隨時進入休眠補點體力,也許就能夠戰勝所有的無能為力!

姊姊傳來訊息問我:「去了哪裡!」我不回。我甚少不秒回,或者也很少已讀不回。她又再傳來一次:「你怎麼都不回?」我沒忍著回了訊問她:「欸妳不知道我離家出走了嗎?」

她不知道。連那樣明顯黏在冰箱上我寫著歪歪扭扭的「離家出走通知書」都沒有人發現。我沒好氣的跟她說:「妳們真的佷誇張,竟然沒有發現那封信。」

之後的幾日,我待在民宿裡讀書、睡覺(還是無法安睡)上網、趕案子;我打開三十歲那年寫給當時女友a的新聞台,看著自己三十歲寫下的字!我竟從十年前寫給a的書信裡,找到後來得以前行的力氣。

我在facebook打開a的個人頁面,問她:「欸,那些字可不可以拿來編成書?」她說:「好。」我說:「欸,年紀大了真的比較不勇敢一點!想我當時寫給妳的那些字,都不知道三十歲的自己,到底為什麼能夠擁有那麼多的勇氣,跟妳講一堆現在都忘記的道理,當時怎麼可以那麼無敵?」

我沒給母親任何訊息。母親也未找我或氣急敗壞的問我:「為什麼四十歲的人了還玩這種把戲?」(這的確是我生命裡少有的叛逆,幾乎沒有過。)

幾日後的中午我退了房,回到工作室繼續離家出走的執行。母親傳LINE問我:「今天回家吃晚飯嗎?」

「好。」我說。

圖為底片機隨手拍,家的樓下往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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