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
日光

自由撰稿寫手,曾任編輯、記者、翻譯、出版社企劃等,幫人寫過不少書,自己寫過兩本童書。去年開始嘗試寫小說,然後......想到再接著說好了。

做人親切有錯嗎:火車上認識的難以理解伯伯

某日,我從老家搭火車回台北,由於假日的車票不好買,我幸運地買到了兩段式的坐票,第一段:員林到新竹,位子在第三車、第二段:新竹到台北,位子在第八車。

在員林上車,坐上座位後,發現隔壁坐了一位白髮稀疏的老伯伯,我向伯伯微笑點頭後,開始埋頭大睡,直到新竹站近了,我才從夢中悠悠醒來,此時身邊的伯伯已經不見了。

乘客開始上車,我也拖著一卡皮箱往第八車走,在廁所前看見了努力在搖晃的車廂中站穩腳步的伯伯,看見年紀這麼大的長輩如此辛苦,我實在不忍,於是開口道:

「伯伯,您要不要跟我去第八車?我在那裡有一個座位耶。」

「沒關係,我在中壢下車,快到了。」

「我到台北,可以先讓您坐到中壢,這樣我們都可以坐到位子。」

伯伯靜默不語了幾秒鐘,最後點頭說好。

於是我拖著一卡皮箱領著手提大包小包的白髮伯伯,兩人一路搖搖晃晃往第八車前進。

到了第八車,我找到位子,開心地跟伯伯搖搖手:

「伯伯,這就是我的位子,請坐!」

卻見伯伯停在一個空位前,對我喊道:

「小姐,謝謝妳,這裡有一個空位,我坐這裡就好,那個位子妳自己坐啦!」

「哦,好。」

這下兩個人都有位子坐,誰也不用罰站了,還好有鼓起勇氣請伯伯過來第八車,呵呵~

我心情大好,一落座便昏睡過去,直到車上廣播中壢站到了,我剛好在這個時候醒來。

只見要下車的伯伯手裡拿著原子筆,不知在一張小紙片上寫什麼東西。

火車停了下來,下車的乘客一一往車門走去,伯伯卻逆著人流向我走來,向我遞出小紙片:

「小姐,這是我的名片,我這裡有寫另一支電話,妳要打這支電話才找得到我。」

我接過名片,看到兩排危危顫顫的數字,是兩支手機號碼,我有些不明所以,只好點頭微笑:「哦,謝謝。」

「小姐,妳叫什麼名字?」

「哦,我叫○○○。」

「那……」

臨出車門前,伯伯頻頻回首,我也搖搖手笑著說:「再見!」

回到台北一段日子之後,整理起手邊的名片,看見那張伯伯給的名片上那兩排危危顫顫的數字。想來伯伯是想認識我,才會冒險在火車走道上寫下這兩行字。

基於做晚輩的禮貌,似乎該打個電話跟伯伯報個平安,於是我撥起了名片上的電話號碼:

「你好,請問◎◎◎先生在嗎?」

「偶就素,你素什麼倫?」

「你好,我是○○○,就是上個禮拜在火車上的那個人。」

「后,○小姐,妳很大牌ㄋㄟ,現在才打電話給偶,偶等了好幾天ㄋㄟ。」

大……大牌?感覺有點奇怪的形容詞。

「哦,不好意思,我只是打個電話來問候一聲,那麼,再見了。」

「等一下,○小姐,妳住台北哦?」

「是的。」好像說太多了。

「偶也住台北柳。」

「咦?伯伯,你不是住中壢嗎?」

「沒有啦,偶那天素企中壢出差啦!」

「這樣啊。」年紀那麼大還要出差工作,好像有點命苦……

「偶公司在內湖啦,有空妳到內湖來,偶請妳喝咖啡啦!」

「是哦,謝謝你。」可是我一點也不喜歡喝咖啡。

「那妳什麼時候有空?」

天曉得,如果要找我喝「咖啡」,恐怕永遠沒空。

「不知道,我最近要搬家,比較忙。」

「搬家?妳要搬去哪裡?」

「搬去台北。」

「ㄟ?ㄚ妳不是住台北嗎?」

「哦,我是住新店,要搬去台北。」

「那妳什麼時候搬?」

「不知道,要看我朋友什麼時候有空來幫我搬家。」

「ㄚ妳不怎麼不請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要錢,我朋友不要錢啊,哈哈~」

「那我幫你搬好了。」

啥?要一個老伯伯幫我搬家?開玩笑,萬一有什麼閃失,我哪賠得起?

「不用了,那怎麼好意思,謝謝你。」

「沒關係的,偶叫偶公司幾個人去幫你搬,不用錢啦!」

啥?幾個人?不用錢?

「真的嗎?好啊,那確定哪一天搬家,我再通知伯伯。」

「好好,ㄚ妳家裡電話是幾號?」

「哦,是□□□□-□□□□。」

「好,偶記下來了。」

「好,那就再聯絡了,伯伯,再見!」

原來好心真的有好報,沒想到在火車上讓了一個位子,卻省下了搬家費,太好了!

就在搬家前夕的一週六午后,我和許久未見的網友在丹堤咖啡碰面,我說起了自己的近況,提到了搬家一事,自然也提到了伯伯的好心相助。

網友是見多識廣的中年男子,聽了我的轉述,意味深遠地說:

「妳要小心一點,搞不好那位伯伯是要找『孝廉某』!」

聽完網友的結論,我啞然失笑:

「怎麼可能?他都可以當我爺爺了!」

「那妳對他好一點,也許可以撈到一輛賓士、還是一棟房子。」

我覺得網友愈扯愈離譜,正要辯駁的當兒,手機響起,正是伯伯來電,網友笑瞇瞇地看著我,表情彷彿在說:「看吧!?」

我不安地接起手機,伯伯來電要我趕去內湖,和伯伯一起喝下午茶。

不知是網友的話起了作用還是怎地,我總覺得伯伯原來的「親切」竟變得有點「曖昧」,讓我不知所措,便找了藉口婉拒了伯伯的邀約。

隔天星期日我參加完讀書會,夜色已黑,在忠孝東路的人行道上又接到伯伯的來電:

「○小姐,ㄚ妳搬家的日子決定了沒?」

「還沒耶。」我猶豫著要不要說出搬家日期。

接下來的伯伯開始好像有點怪怪的:

「妳知道嗎?我以前年輕的時候有拍過電影柳。」

「是哦?」這個……四十幾年前的電影,我是不可能看過的。

「對啊,是在日本,有人找我去拍電影,日本那個三船敏郎是我的同學哩。」

「真的嗎?」三船敏郎我倒是聽過。

「偶在日本有好幾間房子,在台灣也當好幾家公司的顧問和董事長。」

「是哦?那您的小孩一定很好命。」好像是很了不得的人物后。

「偶沒有小孩啦!」

「啊?」我有點同情起伯伯來了。

「偶今年也才七十幾歲而已,還很年輕,偶身體很好的。」

「啊?」

七…七十幾歲是「而已」嗎?

「偶年輕的時候有好多女人喜歡我,可是偶都不喜歡她們。」

「為什麼?」

難道我遇到一個同性戀伯伯嗎?

「她們都是要我的錢,我老婆就是這樣,後來偶就給她拋棄掉,給她很多錢就跟她離婚了。」

哇咧,聽起來有些不妙。

「這樣啊。」

「○小姐,妳結婚了沒?」

「呃,還沒。」

「真的哦,妳看,妳是一個人,偶也是一個人,我們可以住在一起,互相照顧啊。」

靠腰!這是什麼話!?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我希望自己沒有會錯意。

「真的啊,沒關係的!」

你沒關係我有關係。

「真的不用。伯伯,太晚了,我要回家了,不聊了。」

我覺得最好趕快掛電話。

當天晚上,手機又響了,是伯伯打來的,我已經不敢接了,手機響了三次終於停了,我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停了幾分鐘,家裡的電話跟著響了,家用電話不像手機,沒人接會自動進語音信箱,結果就一直響個不停,最後我只要拔掉電話插頭,才得以安眠。

第二天下班回家手機又響了,手機響完換家用電話響,我只要把心一橫,插頭拔掉了好幾天,手機鈴聲轉振動,總算過了幾天安寧的日子。

大約過了一個多禮拜的某天晚上,我不小心接起了手機,是伯伯惡狠狠的聲音:

「妳為什麼都不接電話!?」

「啊?」

「妳跑去哪裡了?」

「呃,我剛剛送我男朋友去機場搭飛機。」

「男朋友搭飛機?什麼男朋友?」

「蛤?不好意思,我在忙,先掛電話了。」

掛上電話後,手機、家用電話輪流響個不停,我突然覺得火大,把手機丟進了櫥櫃關起來,電話插頭又再度拔起!同時慶幸自己就快要搬家了。

從此以後,只要是伯伯來電和陌生電話,我一概不接,直到後來搬家後,伯伯才不再打來。

此後我搭火車,遇見異性總是心有餘悸,途經中壢便會覺得不安,可是看見沒位子坐的老人家,還是很想讓座。

只是讓了座位以後,就會走到隔壁車廂,我深深覺得古人說的話有道理:為善不欲人知。反正只要達到讓座的目的就好,別管人家怎麼想了!

奇怪,為什麼只是讓個座位,對方就會聯想到談情說愛去了?想日行一善,怎麼就這麼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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