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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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ld curiosity. Dance to the end of love.

求愛

「所以,我是真的被『追』過的。」多年後,阿良笑著講故事,大家也笑著打趣。從來沒人懷疑過:「你那時有害怕嗎?」阿良也沒想過,尷尬、慌張、煩躁、窘迫,在這所有情緒混雜中,有沒有一絲害怕?

中學畢業當天,同桌向阿良告白了。

同桌白淨瘦削,是個細心、溫和的人。大考那年時間是壓縮的,每個人都在爭分奪秒地學、爭分奪秒地吃、爭分奪秒地睡。晚自習總有頂不住時,阿良埋在手臂裡小憩,叮囑同桌一定要在五分鐘後叫醒自己。偶爾阿良耍賴,在同桌輕聲呼喚時晃晃五根手指,頭也不抬,意思要多睡五分鐘。同桌也理解,只是下次一定出手晃醒阿良。

確實是很好的人、很好的朋友呀,阿良心想。只是,「謝謝你,我不想談戀愛。」

當年是這樣的回的吧?還是「我們不太合適」?還是「我當你是好朋友」?阿良有些忘,總歸是拒絕,但又是「我不喜歡你」這種最明確徹底的拒絕。畢竟,青春期敏感面薄,又不是毫不相干的人,哪裡說得出口。阿良之前也曾感受到同桌似有還無的好感,只是大考在即,誰會在這時候分心。而大考後天各一方,難不成剛開始就異地?所以阿良也不作他想。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我不喜歡你」。這句話阿良沒好意思當面對同桌說,但媽是清楚的。媽很積極,她喜歡同桌的禮貌和勇氣,直到現在也偶爾提起,頗有撮合的意味。每當此時,阿良都有無名的怒火和無奈。

婉拒後不久,阿良回校辦事,不料竟撞上同桌——欣喜的、欲言又止。見勢不妙,阿良緊跟著老師,又藉口媽媽來接先行逃離。教學樓下,媽打來電話:「你沒事吧?剛剛你同桌打電話來,問我來接你嗎?車停哪個門?」「你怎麼說的!」「我不知道啊!我說我還沒到。」那一刻,阿良第一反應是撒謊的羞愧,第二是恐慌。直到很久後,阿良才明白自己更應該生氣的。

中學校園很大,有三個門可供出入。其中正門近教學樓,後門近食堂,兩者相隔最遠,人車皆可行。阿良那日原本要從後門回家,教學樓走過去少說得八分鐘,可如果從正門繞回去就要多近半小時。「應該沒這麼快下來吧,只要穿過低年級部、在前面轉彎上了坡,就看不見我了。」阿良決定走後門。

好巧不巧,同桌也賭後門,在阿良轉彎消失前,追上來了。接下來那近二十分鐘的路,是阿良整個高中走過最難受、最尷尬的一程:同桌面紅耳赤、氣喘吁吁、說個不停,情急時還上來扯袖子、拉書包帶,令人又急又窘。同桌說越多,阿良走越快。阿良走越快,同桌越激動。到最後,變成兩人小跑追逐。

「所以,我是真的被『追』過的。」多年後,阿良笑著講故事,大家也笑著打趣。從來沒人懷疑過:「你那時有害怕嗎?」阿良也沒想過,尷尬、慌張、煩躁、窘迫,在這所有情緒混雜中,有沒有一絲害怕?

在無人阻攔的小區門前,同桌終究止了步,可能意識到自己太衝動,可能教養和尊重勝過私心,也可能趕時間不得不停。阿良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同桌,糾纏不捨的、力爭理據的、拉拉扯扯的。還好那急促高聲的表白中,透著真誠、心虛和一如從前的溫和,阿良沒有被嚇到。只是日後每次回想這一幕,學弟妹的竊竊私語(或許無關),街上行人的詫異窺探,進小區時背後的灼灼目光,都讓阿良有些窒息。

後來同桌還做了兩件事,徹底斷了和阿良的友誼。那次追逐後的某日,阿良突然接到同桌的電話:「你在家嗎?可以下來嗎?我還想和你談談。」阿良不在家,也不想談。「你真的不在嗎?我看到陽台上好像有人。」想像樓下同桌徘徊的身影,阿良慶幸自己真的不在,而且永遠也不會在了,「考完試我就搬回市中心了。」第二件事發生在上大學第一年,阿良收到中同捎來的生日曲奇和信:「……不知道你地址,我沒說,所以信寄給了我,還請我代買禮物。」中同欲言又止,終究壓著好奇,什麼也不問。如果同桌親自來問地址,阿良多半也不說,但總比這拐彎抹角強。

阿良知道有傳言,說是同桌之所以沒填這學校,是為了把有限的名額讓給自己。「可我明明更高分。而且只有我想出來讀書而已。」阿良一開始很不忿,但沒找任何人對峙。不論這話是否是同桌說的,這單向的情意已給阿良造成很多困擾。最大的困擾即是,這些行為在他人眼中,真浪漫。

媽就是其中之一。「你就借手機發過一次消息,你同桌就記住了,還竟敢打電話給我欸!真的很勇敢呀!」「都分開那麼遠了,人家還想著你,專門託人給你帶禮物,多浪漫呀!」阿良不明白媽在遺憾什麼,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歡同桌。「欸,你們不是關係很好嗎?人家多喜歡你呀!多好一人,你試試唄?」類似的對話每年回家都會發生,還好爸總在一旁冷笑:「你自己決定,別聽她的!」時間一長,媽也知沒法勸阿良,只是似有不甘,每次提及都頗為同桌惋惜。

去年得知阿良分手,媽搜腸刮肚,絮叨著可能成事的名字,不出意外,同桌又出現了。「欸!你當初答應人家多好?同一個城市,知根知底,將來你們在外闖蕩也好、回家過年也好,少多少麻煩。欸,你怎麼就不喜歡呢?」「是呀,我怎麼就不喜歡人家呢?」

十年了,這個人、這些事早已淡忘得都不足以成為話題。阿良終於能平靜回想,尷尬、慌張、煩躁、窘迫,在這生動清晰的情緒中,沒有一絲甜蜜和感動,甚至多了重後怕,或許這就是原因吧。媽也好,朋友也好,當年都不會往壞了想。可如今看了那麼多恐怖求愛的新聞,無關男女,對那段「追逐」,大家真的沒覺得有一絲不妥嗎?阿良甚至很想問媽,真的從未擔心自己嗎?同桌會不會進屋子?會不會自殘?會不會衝動之下傷了自己?

不,同桌不會這樣做。阿良知道,媽也知道。所以阿良可以原諒那段路和那封信,畢竟在更青澀的小六,自己也曾死纏爛打過喜歡的人。可媽明知道自己不喜歡、在躲著同桌,卻還那樣說,阿良有些受傷。不過阿良知道媽在想什麼,也不打算和她解釋。畢竟都過去了,時間總是自帶濾鏡,同桌最終還是段溫馨的回憶。


某天,愛人突然問阿良:「你會和我求婚嗎?你想我向你求婚嗎?」阿良有些想哭,心意相通的第一百個瞬間。這是阿良心中的驚喜和浪漫。


寫於2021.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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