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是个什么东西

（“我喜欢上班” – 来自中国的对 “工作” 的讽刺视频）

我们并不是完全靠文书工作和绩效评估生存的，对吧？而现在，人们为了钱而做的大部分事，显然与我们的生存无关  — — 也与赋予生命意义的东西完全无关。

想象一下，如果没有 “工作” 这种东西，会是什么样？—— 是 “工作”，而不是劳动。

工作，是个什么东西？那要看您说的 “工作” 是什么意思了。想想有多少人喜欢园艺、钓鱼、木工、烹饪，甚至电脑编程，只是为了自己。如果这种基于兴趣爱好的活动能够提供您自己所有的需求呢？

数百年来，人们一直宣称，技术进步将很快把人类从工作以糊口的需要中解放出来。今天，我们拥有祖先无法想象的能力，但这些预言仍然没有实现。

在美国和中国这样的国家，人们的工作时间实际上比几代人之前更长了 — — 穷人为了生存，富人为了竞争。其他人则拼命地找工作，几乎享受不到所有这些技术进步理应提供的舒适休闲。

尽管人们在谈论经济衰退，需要采取紧缩措施，但企业的收益却创下了历史纪录，那些最富有的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富有，大量的商品被生产出来，却被更迅速扔掉（想想那些电子垃圾和一次性用品）。的确有大量的财富，但它并没有被用来解放人类。

最近，世卫组织研究发现，劳累过度每年造成超过 745,000 人死亡

什么样的制度能同时产生丰富的财富，并阻止我们充分利用它？自由市场的捍卫者认为，没有其他选择 — — 只要我们的社会是这样组织的，就没有其他选择。

然而从前，在打卡上班之前，一切都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提供我们需求的自然界还没有被瓜分和私有化。知识和技能曾经也不是被昂贵的机构裹挟的特许专家的专属领域；时间也没有被分为生产性工作和消耗性休闲。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工作是在几千年前才发明的，但人类已经存在了几十万年。现在的人们被告知，那时的生活是 “孤独、贫穷、下流、野蛮、短暂” 的  — — 但这种说法来自于那些全力以赴想要杜绝这种生活方式的人，而不是实践这种生活方式的人。

这并不是说我们应该回到过去的生活方式，也并非讨论我们是否可以回去 — — 只是说，事情不必像现在这样。如果我们的远古祖先能看到我们今天的样子，他们可能会对我们的一些发明感到兴奋，对其他的发明感到恐惧，但是，他们肯定会对我们如何应用这些发明感到震惊。

我们用劳动建立了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一定的障碍，我们一定可以建立一个更好的世界。这并不意味着放弃我们所学的一切。而是意味着放弃我们所学的一切是行不通的。

人们很难否认，工作是生产力。仅仅几千年的时间，就极大地改变了地球表面的面貌。

但是，它到底产生了什么？十亿只的一次性筷子；几年内就被淘汰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长达数公里的垃圾场和成吨成吨的氯氟烃，只要其他地方的劳动力更便宜，工厂就会生锈。垃圾桶里满是过剩的库存，而十亿人却遭受着营养不良；那些只有富人才能负担得起的医疗；在一个将欲望服从于利益动机、需求服从于产权的社会里，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时间放下一切去看小说、思考哲学问题和参与艺术运动。我们被绑架在这台永不休止的机器上，甚至没时间去考虑自己的权益是否公平合理。

而所有这些生产的资源从哪里来？那些被掠夺和剥削的生态系统和社区会怎样？如果说工作是生产性的，那么它的破坏性更大。

工作不会凭空产生商品，它不是一种变魔术的行为。相反，它从生物圈  — — 所有生物共享的共同宝库  — — 中获取原材料，并将其转化为市场逻辑下的产品。对于那些以资产负债表来看待世界的人来说，这是一个进步，但我们其他人不应该相信他们的话。

资本家和社会主义者一直认为工作产生价值是理所当然的。而工人必须考虑另一种可能性  — — 工作会消耗价值。这就是为什么森林和极地冰盖与我们的生命时间一起被消耗的原因：当我们下班回家时身体的疼痛感与全球范围内发生的破坏是平行的。

您也许会问。如果不是这些东西我们应该生产什么？好吧，那幸福本身呢？我们可以想象一个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我们活动的主要目标是让生活变得更美好，探索生活的奥秘，而不是为了积累财富或神经症竞争？当然，在这样的社会里，我们仍然会制造物质产品，但不是为了争夺利润。节日、盛宴、哲学、浪漫、创造性的追求、养育孩子、彼此间的友谊、冒险 — — 我们能把这些想象成生活的中心而不是挤在业余时间里的东西吗？

今天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 — 我们对幸福的概念被构建为刺激生产的手段。难怪产品会把我们挤出这个世界。

工作并不只是在以前只有贫穷的地方创造财富。相反，只要工作使一些人富裕起来，而牺牲了其他人的利益，工作本身就会造成贫困，与利润成正比。

贫穷不是客观条件，而是资源分配不均产生的关系。在人们分享一切的社会中，不存在所谓的贫穷。也许会有匮乏，但没有人会受到没有东西的屈辱，而其他人却拥有更多的东西闲置。随着利润的积累，以及在社会中发挥影响力所需的最低财富门槛越来越高，贫穷变得越来越令人沮丧。这是一种流放的形式 — — 最残酷的流放形式，因为你待在社会中，却被排斥在社会之外。你既不能参与进来，也不能逃离出去。

工作不仅在创造财富的同时也创造了贫穷，它使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同时又使贫穷更广泛地蔓延。每有一个比尔·盖茨，一定有100万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每有一个壳牌石油公司，一定就有一个尼日利亚。我们工作得越多，劳动积累的利润就越多，与剥削者相比，我们就越穷。

所以，除了创造财富，工作还会使人变穷。甚至在我们考虑到工作使我们贫穷的所有其他方式之前，这一点就很清楚了：在自决方面贫穷，在自由时间方面贫穷，在健康方面贫穷，在职业和银行账户之外的自我意识方面贫穷，在精神方面贫穷。

“生活成本” 的估计是误导性的  — — 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活! “工作成本” 似乎更靠谱些，而且不便宜。

每个人都知道家庭清洁工和洗碗工作为我们的经济支柱所付出的代价。所有的贫困祸害  — — 吸毒、家庭破碎、健康状况不佳  — — 都是顺理成章的事；那些在这些方面生存下来的人，都是在创造奇迹。想一想，如果他们能够自由地将这种力量运用到为雇主赚取利润以外的其他事情上，他们会取得怎样的成就呢？

那他们的雇主呢，还有幸在金字塔的高处吗？

您可能会认为赚取更高的薪水就意味着拥有更多的钱，从而获得更多的自由，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每一份工作都会带来隐性成本：就像洗碗工每天要支付上下班的公交车费一样，企业律师要能在一瞬间飞到任何地方，要维持一个乡村俱乐部会员资格，以便进行非正式的商务会议，要拥有一栋小豪宅，在里面招待作为客户的客人。这就是为什么中产阶级工人很难攒够钱的原因：想在经济中取得进步，基本上意味着原地跑步。充其量，您可能会晋级到一个更豪华的跑步机上，但您必须跑得更快才能保持在跑步机上别掉下来。

而这些仅仅是工作的经济成本，是最便宜的。在一项调查中，问各行各业的人需要多少钱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从穷光蛋到贵族，他们的回答都是：不管现在的收入是多少，都需要大约一倍。所以，金钱，不仅获得它的成本很高，而且，就像任何一种上瘾的毒品一样，它带来的满足感越来越低。而且越是往上爬，越是要为保持自己的地位而奋斗。富裕的行政人员必须抛弃自己那不羁的激情和良心，必须说服自己，他应该比那些为他提供安逸的劳动的不幸者们得到更多的东西，必须扼杀他每一次质疑、分享、换位思考的冲动；如果他不这样做，迟早会有更无情的竞争者取代他。无论是蓝领还是白领，为了保住让自己生存的工作，都不得扼杀自己，这只是一个身体还是精神毁灭的问题。

这些是我们个人付出的代价，但也要为这些工作付出全球代价。除了环境成本之外，还有与工作有关的疾病、受伤和死亡：每年我们都会杀死上千人，以便继续向幸存者出售汉堡包和健身俱乐部会员资格。

美国劳工部报告说，2001年发生致命工伤的人数是 “9–11” 事件中死亡人数的两倍，这还是在没有开始考虑到与工作有关的疾病的情况下。

最重要的是，比任何其他代价更高昂的，是永远学不会如何指导我们自己的生活，永远没有机会回答甚至问一个问题：如果由我们自己决定，我们在这个星球上的时间会做些什么？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如果我们满足于一个人们太忙、太穷、或太容易被打倒的世界，我们会放弃多少。

如果工作如此昂贵，为什么还要工作？每个人都知道答案 — — 没有其他方式可以获得我们生存所需的资源，或者说根本无法参与社会。

所有使其他生活方式成为可能的早期社会形式都已经被铲除了 — — 它们被征服者、奴隶贩子、和公司铲除，既没有留下部落、传统，也没有留下完整的生态系统。与资本主义的宣传相反，自由的人类如果有其他选择，就不会为了微薄的薪水而挤进工厂，甚至连名牌鞋和软件的回报都没有。

在工作、购物和支付账单的过程中，我们每个人都在帮助延续这些活动所必需的条件。

资本主义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把一切都投入其中了：我们在市场上的所有精力和智慧，在超市和股市上的所有资源，在媒体上的所有注意力 ……更准确地说，资本主义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的日常活动就是它。但是，如果我们觉得还应该有其他选择，我们还会继续重复它吗？

相反，工作非但不能使人们获得幸福，反而助长了最糟糕的自我否定。

服从老师、老板、市场的要求 — — 更不用说法律、父母的期望、宗教经文、社会规范了 — — 我们从婴儿时期就被调教成把欲望搁置起来。听从命令成为一种无意识的反射，不管它们是否符合我们的最佳利益。

卖掉自己的时间，而不是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评价自己的生活的标准是基于我们能换来多少钱，而不是我们能从它们身上得到什么。作为自由职业的奴隶，我们一小时一小时地兜售着自己的生活，我们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价格；价格的多少成为我们衡量价值的标准。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自己已经变成了商品，就像牙膏和卫生纸一样。曾经的人现在成了员工，就像曾经的猪现在成了猪排一样。我们的生命消失了，就像我们用来交易生命的金钱一样。

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于放弃对自己来说很珍贵的东西，以至于牺牲已经成为人们表达自己关心某事的唯一方式。为了理念、事业、彼此的爱而牺牲，甚至当这些本应该是帮助我们找到幸福的时候。

在一些家庭中，人们通过竞争成为为他人付出最多的那个人，以此来表达爱意。感恩不仅仅是延迟的，而是代代相传的。您为了自己的孩子能过得舒服一点，不得不拼命工作；您无法/舍不得享受自己亲手创造的收入，只是幻想着自己的孩子将来能少点辛苦。然而当孩子成年后，如果要被视为负责任的成年人，他们也必须开始努力工作，开始磨破手指头的生涯，就像您当初那样。

但是，这种状况总要在某处停止。

现在的人们工作很辛苦，这是肯定的。把获取资源的机会与市场表现挂钩，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生产和技术进步。的确，市场已经垄断了您自身的创造能力，以至于很多人工作不仅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有事可做。但是，这能培养出什么样的主动性呢？

让我们回到全球变暖这个焦虑的话题，这是地球面临的最严重的危机之一。经过数十年的否认，政客和商人们终于挥舞着行动起来，要为此做点什么。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在想方设法捞钱。碳信用额度、“清洁” 煤炭、“绿色” 投资公司 — — 谁会相信这些东西能是遏制温室气体产生的最有效方法？讽刺的是，资本主义消费主义造成的灾难本身就可以用来刺激更多的消费，但它揭示了很多关于工作灌输的主动性。什么人在面对防止地球上生命终结的任务时会做出这种回答：“当然，但对我有什么好处？”

如果我们的社会一切都要在利益动机的驱使下才能成功，那可能终究不是主动性，而是别的什么。真正发挥主动性，发起新的价值观和新的行为模式 —— 这对有进取心的商人来说，就像对他最无精打采的员工一样，是不可想象的。如果工作 — — 也就是把你的创造力出租给别人的交易，无论是经理还是客户 — — 实际上会削弱主动性呢？

这方面的证据已经超出了工作场所的范围。有多少人从来没有错过一天的工作，却不能按时参加乐队练习？即使我们能按时完成学校的论文，也无法跟上读书会的阅读进度；我们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最终被排在了待办事项清单的最后，变成了可有可无；贯彻承诺的能力变成了我们自己以外的东西，与外部的奖励或惩罚机制联系在一起。

想象一下，在这个世界里，人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想做的，因为个人投入到了实现承诺的过程中。对于任何一个曾努力激励冷漠员工的老板来说，与同样投入到同一个项目中的人一起工作的想法听起来是乌托邦式的。但这并不能证明没有老板和工资就什么都做不成 — — 这只是说明工作是如何消耗我们的主动性的。

假设您的工作从来没有让您受伤、中毒或生病；继续假设经济不会崩溃并带走您的工作和储蓄，也没有人比您得到更糟糕的待遇以至于设法伤害或抢劫您。这可能很不错，但您还是不能确定自己永远不会被裁员。现在没有人一辈子为同一个雇主工作，您在某个地方工作几年，直到他们找到更年轻更便宜的人去取代你，或者把你的工作外包到海外。您可以破釜沉舟去证明自己是您所在领域的佼佼者，但最终还是会被晾在一边。

您必须指望您的雇主做出精明的决定，这样他们才能开出您的薪水 — — 他们不能随便乱花钱，否则他们就没有钱付给你了。但您永远不知道这种精明什么时候会对您不利：您赖以生存的那些人并不是靠丰富的情感才有今天的地位的。如果您是自营职业者，您可能也知道市场有多变幻莫测。

什么可以提供真正的安全感？也许是成为一个长期社区的一部分，在这个社区里，人们互相照顾，一个基于互助而不是经济激励的社区。在今天建立这种社区的主要障碍之一是什么？：工作。

历史上大部分的不公都是由谁执行的？雇员。

拿到工资就可以免除你对自己行为的责任了吗？工作似乎会给人造成这样的印象。纽伦堡的著名辩称 — — “我只是奉命行事” — — 一直是数百万员工的挽歌和不在场证明。这种愿意在工作场所门口检查自己的良心，是困扰我们人类的许多问题的根源。

人们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也做过可怕的事 — — 但没有那么多可怕的事。你可以和一个为自己行事的人讲道理，他承认他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而另一方面，雇员可以做出难以想象的愚蠢和破坏性的事，同时拒绝考虑后果  — — 因为他们在 “奉命行事”。

当然，真正的问题并不是员工拒绝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是，经济制度使承担责任的代价如此高昂。

员工向河流和海洋倾倒有毒废物。

员工宰杀奶牛，用猴子做实验。

员工扔掉一卡车的食物。

员工正在破坏臭氧层。

他们通过监控摄像头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你不付房租，他们就把你赶走。

你交不上税，他们就把你关起来。

当你没完成作业或没按时上班时，他们会羞辱你。

他们把你的私人生活信息输入信用报告和间谍部门的档案。

他们给你开超速罚单，拖走你的车。

他们管理标准化考试，少年拘留中心，和致命的注射。

把人赶进毒气室的士兵也是雇员。

就像占领伊拉克和阿富汗的那些士兵一样。

就像那些以自己为目标的自杀式炸弹袭击者一样  — — 他们是神的雇员，希望在天堂里得到报酬。

让我们明确一点 — — 批判工作*并不*意味着拒绝劳动、努力、野心或承诺。它并不意味着要求每件事都是有趣或轻松的。与迫使我们工作的力量作斗争是艰苦的事。懒惰不是工作的替代品，尽管它很可能是就工作的副产品。

底线很简单：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按照自己的意愿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潜力，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为了生存而被迫卖掉自己是悲惨的，也是屈辱的。我们不必这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