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义理、自我设限的奴隶、朱元璋、墓碑与阳光、不如重新开始

某博客说，六四游行学生的提议很合理，肃贪，纠正不当教育，提高学者待遇，政府就过往错误道歉。

　　明朝时没有肃过贪吗？一群贪官人头落地，贪腐仍然春风吹又生。问题在于社会进步经济发达后，以原有的简单道德无法管理繁杂的社会事务，权利与责任不明（法律细则未出台，如果不先确立私有财产权，也无法围绕财产权而制定细则，而私有财产概念又会动摇君主专制的基础。如果讲财产权，又要引入代议制。代议制对于君王也是不乐见的）当然，香港廉政公署那样是可以。

　　政府为何不道歉？

　　毛在最后一个才知道全国大饥荒后，也怕追责，便在官方会议上提起自己在抗日上的种种功劳。其它人就这么顺着台阶下去了。

　　有句歌词是：“人情和义理难分，不知怎去做人。”

　　义理上，毛知道自己有错应该辞官。但人情上，他知道自己犯的错得罪过的人可不止一点，而且他也的确无私奉献过（抗日），只是当初奉献时没想到会成为今天的护身符。

　　韩剧里，富二代乙男接手企业，副手报告供应商以次充好，他便说：以后断交。

　　副手惊道：虽然如此，我们合作了15年。

　　乙男：难道商业可以用人情来衡量么？

　　即使在这里乙展现冷酷的一面，在故事结尾时，他仍然回归到救人的工作，而不是商业逻辑。

　　还有个故事，官二代丙男非常西化，父亲则是儒者。双方互不认可，如同死敌。父亲认为自己教育失败，以为这小子必然成为“坏人”。但实际上，丙男在全盘西化以后，也犯了错需要朋友以仁义精神来补救，最终接受了“仁”。

　　甲女跟家里长辈讲巴别塔故事，“世人要建一座塔通到天神那里，然后—”，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因为看到人们的堕落，天神拒绝他们到来，变乱了语言”。

　　长辈说：就是，天神当然不能这样。

　　她因为知道长辈们只接受这种说法，就没办法说“天神很自私，不想看到人们变聪明、强大”。

　　在两千年中国史中，真理自上而下，等级分明。等级高的人便永远是对的。所以按这个逻辑，天神当然是对的，建塔者是错的。天神可以主动，建设者不可以主动。

　　对于习惯了一切由权力者决定的底层人更是如此。既然反对无效，只需要关心避免自己受最大的伤害，讨论争辩徒增烦恼。

　　有人研究过奴隶心理：1、奴隶始终无法在主仆关系中占有主动，不如死心，顺从一切。2、奴隶在主人面前怀有羞耻感，如果相信主人是更优越的存在，心里会好过些。例如，我的主人比别家主人更好，品行好，有才能，更漂亮。3、奴隶心中怨恨、反抗主人（你知道他根本不在乎你，而你一切要依赖于他），又怕被主人发现，于是表现得麻木，或是反过来讨好主人。

　　这些心理在红楼梦、金瓶梅中都找得到吧。

　　再回到前头，六四的游行者他们的口号是什么，在执政者眼中并不重要。邓公态度强硬是因为收到一封告密信，那封信里指称学生们背后有更庞大的势力，更大的图谋，且写信人卖友求荣，将自己的几位朋友称为逆谋者。

　　让我们想想朱元璋。朱元璋是游民出身，开国政策也退守到重视农业，轻商业，也轻文人。在禁言论上，大概是最凶悍的。文官上朝前先与妻子拜别，若平安回家则相贺。当官变成苦差，有才之士都试图辞官不做。一贤官见此情景，冒死进谏，“若长此以往，官员只会怕死不敢言，国家政事无人操心，百姓失去依靠，国家不国。”朱将案上杂物扔到进言者身上，怒道：“你这奸人，竟敢离间我家骨肉！”

　　朱是开国皇帝，对他而言，他拯救了在无能的元朝统治下受苦的百姓。他认为百姓敬爱他、跟他一条心。

　　在这个意义上，毛也这么想。

　　邓也可以认为“我们这个团队”是拯救了黎民百姓的，政府与民众是一条心，如果说民众有什么剧烈的反抗，很可能是受人煽动、被人唆使。邓后来对写信者另眼相看，视为可靠的人，也是这种心理。邓认为写信者告诉他的即是“真相与事实”，他采取了必要的行动阻止了“阴谋”，最终是有利于民众，也有利于政府（如果民众期待的就是政府强硬一点）。

　　但是邓真的完全相信那是“真相”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需要戒严了。也不需要把事实写成“士兵与警察保持克制，温柔敦厚，围观群众默默退散”，写成彼此没有冲突了。

　　当时的北京，完全在政府的控制下。即使美国要带人走也要经过邓的同意，要经过谈判。

　　邓也是跟古中国历代的君王一样崇尚法家的。法家认为人性本恶。所以，为了避免最坏情况出现，宁可以超强手段对付事态。

　　在这方面，普京也是一样。俄国对付车臣也是狮子搏兔，必用全力。

　　保守派的意思是，他们拒绝不可控的意外。对邓来说，下一代下下一代，就是不可控的意外。

　　就算家里衣食无缺，如果孩子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勾引跑了呢？你不知道孩子会怎么想。

　　如果要纪念六四的话，由香港来纪念，的确是奇怪的事。

　　有人曾说：比起愿意为我而死的人，我更想要为我而生的人。

　　如果爱的话，能够为中国人做的事有很多，而不必刻意避开中国政府，把中国人与中国政府刻意分开是奇怪的，把中国人与中国政府一起批为疯子也是奇怪的。

　　《恐怖分子的阳伞》里面，就是那个死循环的逻辑。日本的造反学生流亡后被迫成了真正的恐怖分子，然后回来制造重案，为自己报仇。

　　还有个故事，讲二战结束，一对老夫妇去拜儿子的墓。老头把鲜花放在他坟头上，没料到妻子马上把花给扫落了，她说：你看，有阳光，让他好好晒晒阳光。

　　如果说，六四是泪枕，晒过以后就可以结束吧。

　　一切重新开始。

　　即使周围并没有出现转机，你也必须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