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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喀布爾1973——阿富汗女權作為戰爭修辭、政治工具與炮灰的半世紀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210828-opinion-afghanistan-women-righ ts/

  有些歷史很容易被遺忘,因為寫歷史的人不希望世人知道他們的灰頭土臉與完全失算。為了讓美國政府有個台階可下,阿富汗的歷史總是被方便地刻意忽略,同時又選擇性地乃至誤導性地呈現。太多時候,一切只從2001年,或是1995年開始算起。在固定的美國敘事裡,阿富汗的歷史不可能有光榮與尊嚴;阿富汗女性的形象,必然是千篇一律的刻板。白人永遠是來「拯救」的,穆斯林女性只能是等待救贖的。

  ……

  1979那一年,伊朗的伊斯兰革命成功,国际上弥漫著全球穆斯林社群对于摆脱长期被美欧势力干涉的希望。年底,苏联当局认为阿富汗执政党需要一些“帮助”,因此不请自来地展开了侵略,拉开将近十年的战争。美国的中央情报局从旁担忧已久,眼前已经失去的伊朗魁儡政权,让他们无法忍受阿富汗落入苏联的可能性。因此,美国中情局祭出至今仍是史上最长久也最昂贵的秘密行动:旋风行动Operation Cyclone。

  这项秘密军事活动,主要是投资各种阿富汗圣斗士团体,寄望他们把冷战防线打回苏联。美国政府挹注大笔资金给这些团体,并提供武器以及军事训练,但管道主要是透过巴基斯坦的三军情报局(ISI)进行,虽然有时候沙乌地情报局也会来掺一脚(两者后来都是极端主义的金主)。采用这种间接的方式来规避,理由是美国政府不想被苏联摸透他们想要在中亚回稳势力的企图,也不想明目张胆地与苏联起正面冲突。

  某种程度来说,过去四十年其实是一场美国与苏联在阿富汗争夺的战争与其遗绪。但在美国主导的外媒里头,也在我们今天看到的维基百科里头,这场战争被称为“苏阿战争”,下一场则是称为阿富汗“内战”。(就好像黎巴嫩内战,一大部份是以色列占领巴勒斯坦后产生的难民问题,可是却被称为“内战”一样的荒谬。)

  整个80年代,圣斗士尽管违反古兰经教导不可杀害平民的教义而采取自杀炸弹攻击战胜苏联军,照样被美国政府与媒体堂而皇之地盛誉为“自由战士”(freedom fighters);因为,在那个年代,只要是帮美国政府攻击苏联军队的,都是自由战士,不论他们使用的方法是甚么。当年的美国政府认为这些圣斗士善于在崎岖的山区里游击,是击退苏联军队的最佳武器。美国政府提供的大量资金与武器,透过巴基斯坦白手套的中介,绝大部份流到了军阀希克马蒂亚尔(Hekmatyar)手中,而有一部份则是流到了宾拉登(本拉登)已经在喀布尔外围设立的军事训练营之中。

  美国中情局当时最信赖圣斗士大首领希克马蒂亚尔,大笔的钱都被他掌控。他在1987年派人暗杀了阿富汗革命妇女协会创始人与女性主义运动领导人米娜。许多女权运动份子,也被美国资助的圣斗士团体逮补、囚禁或猎杀。

  十年之间,阿富汗的土地承受各种血淋淋的游击战、旱灾与饥荒。接受美军资助并对抗苏联的结果,是更多的贫穷。在叙利亚战争以前,阿富汗是世界上最多难民的地方。苏联发现这将近十年战争血本无归,最后决定撤退,留下他们扶植的共产政府,交给纳吉布拉。纳吉布拉从1979年就开始帮苏联做情报工作,接著在阿富汗民主共和国政府内部一路扶摇直上,最后成为总书记。他确实是个对敌人严刑拷打、杀人无数的政治恶魔;但他也曾经说过,如果让激进主义进入到阿富汗,这个地方将会成为恐怖主义大本营。1992年,他被美军支持的圣斗士杀死。

美国支持的圣斗士主政后,女权又再度变成政治战场。这次不是“高压速成女权”,而是“保卫我们的穆斯林妇女”。

  美国支持的圣斗士主政后,女权又再度变成政治战场。这次不是“高压速成女权”,而是“保卫我们的穆斯林妇女”。美国支持的圣斗士政权带回原本已经被共产政府取消的头巾政策,再度驳回原先已开放的女性无条件的行动自由与其他权益。但即便如此,在塔利班于1996年正式上台以前,女性在阿富汗也不是像《国家地理杂志》贩售的性别化东方主义那样悲惨。至少,在塔利班以前,不论是在共产政府或圣斗士掌权底下,女性都可以照样上学。有报告指出(注1),1996年以前,女性大约占教师比例七成,女性公务人员比例为五成,而医生阶级女性占了四成。这样的阿富汗,虽然并不理想,但也并不是一个女性毫无出头之日的地狱,更不是甚么中古世纪遗留至今的化外之地。

  但这些历史很容易都被刻意略过。在美国主流报导中,一切只从2001年,或是1996年开始算起。美国政府与被他们影响的世人,仿佛必须要地球上有一个地方,是那么的落后、野蛮,才能感觉到自己的高贵、自己的文明、自己的价值。仿佛阿富汗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故步自封,只有美国人才能拯救他们。毕竟,如果没有一个高尚的修辞,他们该如何面对塔利班的兴起、无人轰炸机底下莫名死去的孩童、以及在清真寺默默祈祷却被轰炸的无辜百姓?他们甚至不希望被提醒那种过去——阿富汗一直有本土女权运动,虽然困难重重且影响有限,阿富汗本土女权运动领袖却也重要到需要被美国资助的圣斗士暗杀。

  就算退一百步,一切只从2001年塔利班离开首都算起,事情也不是主流媒体报导的那样。布希总统第一夫人LauraBush在十一月十七日代替她先生发表全国广播演说,把女权当成美国入侵阿富汗的合理化说词。讽刺的是,在那之前十天,阿富汗妇女网络(Afghan Women’s Network)早已集结起来反对战事,连同其他国际穆斯林女性组织,希望巴基斯坦收容更多难民。她们呼吁,千万不要为了发动反恐战争,就牺牲女权与人权。

  可惜的是,过去二十年,美国政府没有听见阿富汗女性的声音。从首都赶走塔利班以后,美国政府与中情局重新让地方军阀在地方掌权(也就是塔利班过去已经扳倒的军阀们),而这些军阀,他们的性平教育水准令人堪忧,他们贪腐的程度无远弗届。从公领域到私领域,整个国家有太多重大的事情都没有可咎责性可言。美国政府授权的私人外包公司几乎活在法治之外,在阿富汗的土地上为所欲为。

  在美国政府扶植阿富汗政府期间,大部分女性的生活真的有大幅改善吗?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所有那些美国政府号称在阿富汗被建立起来的基础设施、学校、诊所,那些所谓“进步的成果”,根据1900多页由400余位阿富汗重建计划的官员的访谈逐字稿与备忘录——也就是著名的Afghanistan Papers与相关人士透露——有七成五到九成是荒废的、无法使用的,或根本是虚构的。那些发包的钱,有时候还在阿富汗军阀的口袋里,有时候根本从来没有离开过华盛顿。所以,过去二十年,除了菁英阶级与部分中产阶级以外,阿富汗人民的生活根本没有变得更好。他们只能不断地看见军阀、毒枭以及华盛顿的商人发了战争财,垄断了绝大部分的资源。毕竟,那些人早都说了,即使输了战争,还是能发财的。所以,经由美国政府承包的私人公司继续在阿富汗做著幽灵基础建设的事业,而美国政府继续仰赖各地的军阀。

  二十年来,阿富汗没有真实的产业,唯一有的只有毒品工业。四十年的战火,配上毒品,两者之间的亲近性令人悲伤。如果说真的三分之一的家户都有人有毒瘾,这是甚么社会情境造成的?战争经济是真真实实的。

  美国的国会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些事情。但大部分人仍不分党派地装聋作哑,直到一千九百多页的调查报告书公诸于世,他们终于不得不面对,但也只是应付而已。他们必须相信这场战争是有意义的,一切都会好转起来的。

  在美国政府扶植阿富汗政府期间,大部分女性的生活真的有大幅改善吗?答案可能是否定的。女性有五分之四仍然受到强制婚姻,而女性坐牢的原因绝大部分都是因为“道德罪刑”,而这正是美国政府所扶植的政府底下透过军阀来治理社会的成果(军阀控制底下的女子监狱,跟塔利班占领区的女子监狱,有著惊人的相似性)。但这二十年来,只需要几张女孩子上学的照片,美国人民与全世界,就会继续傻傻地相信美国人是在这“蛮荒”的土地上执行白种人负担的文明任务。

现在,为了解释美国战败,人们急于把塔利班形容成极度宗教狂热的危险份子。但仔细想想,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多么狂热,因为他们的对手,也不过是在美国政府扶植的政权底下,早已民心涣散又军心溃堤的阿富汗社会。或许,菁英阶级与部分中产阶级的生活确实过去二十年来算相对安稳,但对大部分的人民而言,生活并不容易。越是需要把塔利班妖魔化,也越彰显美国政府必须掩饰失算与无能的需求多么迫切。就像当初在伊拉克那样,美军不懂当地的语言、不懂当地的文化,常常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干甚么。然后反恐了两个十年,换来的是“伊斯兰国”以及塔利班的全面掌权。

  高傲且长期驾驭“不被统治的艺术”的普什图人,也是阿富汗最大的族群,老早就开始跟塔利班合作了。因为他们发现,除非他们是军阀或是毒枭,否则在美国扶植的阿富汗政权底下,他们基本上没有未来。其他族群的人也有相似的见解。因此,在这次占领中,有些地方根本不是甚么狂热的塔利班浴血奋战打下来的,而是完全不必开打就直接让塔利班占领的。

  不论是苏联或美国、圣斗士、军阀,或塔利班,女性的身体总是被当成最简便又最直接、最立竿见影的政治宣传工具。展示权威,最简易的方式就是从女性与少数族裔开刀。因为他们的脆弱性最高,而威吓的效力最大。女权沦为各种政权用来证明自己拥有权力或正当性的道具。

  不论是苏联或美国、圣斗士、军阀,或塔利班,女性的身体总是被当成最简便又最直接、最立竿见影的政治宣传工具。阿富汗曾有过土生土长的女权与开放政权与公民社会的希望,但那些希望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苏帝与美帝主导的战争侵蚀与歼灭。

  女权曾经是美国入侵阿富汗的合理化修辞之一,而女权最后也成为最大的牺牲者。但这并不是因为“文明的美军”一离开,“野蛮的阿富汗”就会退回中古世纪。恰好相反,事实是,阿富汗曾有过土生土长的女权与开放政权与公民社会的希望,但那些希望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苏帝与美帝主导的战争侵蚀与歼灭。先将第三世界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再以救世主之姿加以拯救。这种帝国主义式人道救援的惯常脚本,光是“令人绝望”,已不足形容。

  正如今年巴勒斯坦女性主义宣言所说的,我们必须拒绝一切以解放女性之名来进行军事占领、经济剥削或将一个民族或社群去人性化的说辞。因为帝国并不真正关心女性与女权。不论是殖民的、后殖民的、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的,帝国要的只是侵略的合法性。抵抗帝国主义的人道救援,我们该做的不是由上而下的“拯救”、不是抽象的人权口号,而是对历史转变深度的了解、对各种诡谲脉络的同理、具备文化敏感度的协商、虚心平等的合作,以及思考我们自身在各种全球不平等关系下应有的责任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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